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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臂渾圓光滑,小麥色的皮膚雖然略顯得有些粗糙,卻有著女性特有的美感和豐潤。她一直用右手悟住左臂上端,直到完全轉過身,才露出一塊被灰色棉布裹住,邊緣散發開青紫淤腫的傷口。
蘭德沃克收起臉上的微笑,溫和的神情逐漸變得凝重,他站起身子,從辦公桌背后快步走出,把女人帶到用布簾隔開房間內側的臨時工作臺前,就著懸掛在墻壁上,用銀色錫箔襯墊在圓錐形瓦罩的熾光燈,仔細觀察起來。
這是一條長度近二十公分,應該是被刀子之類銳器割裂造成的傷口。破開的皮膚沒有經過縫合,為了止血,傷口中央填塞著一團柔軟的棉布。粘稠的血塊把整塊破布染成一片淤黑,外翻的皮肉邊緣已經干硬,夾帶著微白腐液的黃色膿水從肌肉表面滲透出來,像膠質一樣緊緊粘住破布,即便是輕微的碰觸,也會牽動神經帶起劇烈無比的反應,最直接的表現,就是難以忍受的疼痛。
“這是什么時候弄的?”蘭德沃克皺起眉頭問。
“上,上個星期。”手指觸摸傷口的舉動帶起劇烈的痛感,女人臉上的肌肉在微微顫抖,她小口吸嘶著空氣,艱難地回答著醫生的問題。
“誰把你弄成這樣?”蘭德沃克的好奇心還沒有完全得到滿足。
女人眼眸里流露出一絲無奈和慘然,她順了順從額前垂落的頭發,頗為猶豫地看了蘭德沃克一眼,嘴唇微微張開,最終,還是沒能發出一個音節。只能落寞地搖了搖頭,便不再有任何動作。
蘭德沃克定定地看了她幾秒鐘,沒有繼續問下去。他站起身,走到一口墻角的木桌旁邊,掀開一口扁圓形狀的鋁鍋蓋子,從中取出幾把經過煮沸消毒的手術刀和鑷子,又拉開釘在側面墻上的壁櫥,拿出一瓶高純度的白蘭地和一只急救包,重新返回工作臺前。
“接下來會很痛,忍著點————”
沒等女人做出點頭或者搖頭之類的答復,蘭德沃克已經從臺面下的抽屜里拿出一條橡膠帶,在女人左臂傷口下方熟練地扎緊。帶著醫生特有的職業化冷漠,他用力扯下塞在傷口中央的棉布,連帶著浸透其中的臟血和膿液,還有附和干硬粘附在表面的散碎皮肉,全部扔進腳下的垃圾桶。
無法想象的痛苦讓女人不由自主慘叫起來,突如其來的哀聲顯然使蘭德沃克很不滿意,他用陰沉冰冷的目光死死注視著女人,那雙灰色眼眸中釋放出來的冷意使女人不寒而栗。她連忙用右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用這種最簡單,卻又必須為之的方法,把嗚咽和慘叫盡量堵塞在喉嚨深處。
臉色稍有舒緩的蘭德沃克繼續被打斷的工作。他抄起手術刀,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從傷口表面飛快割下腐爛的死肉,用鑷子夾起潛縮在肌隙里的病變部分,毫不猶豫地將其切割下來。動作粗暴而野蠻,談不上任何花巧或者技術,純粹就是簡單意義上的割裂。從本質來看,他的工作其實和熏肉鋪里的屠夫沒有太大的區別。二者之間唯一的差異————屠夫對于肉類的切割砍劈狂猛粗暴,單純只以肥瘦好壞或者口感就工作對象進行區分。而蘭德沃克卻是在用精巧細密的手法割除腐爛,保留下新鮮完好的部分。
女人臉上一片蒼白,撕心裂肺般的痛感強烈刺激著大腦能夠承受的極限。她死死咬住牙齒,仿佛蚯蚓般瘋狂蠕動的血管從皮膚下面凸顯出來,如同一條條青灰色的異狀樹根,順著胸口與左右兩邊頸咽部位朝著顱頂順序延伸。
望著女人額頭上密密麻麻的冷汗,蘭德沃克略帶憐憫地瞥了她一眼,拿起桌上的白蘭地朝一只醫用量杯里倒入少許,遞到她的面前。
女人虛弱地接過杯子,從喉嚨里發出一聲連她自己也聽不見的“謝謝”,顫抖著將其喝干。未等完全緩過氣來,蘭德沃克又在量杯里再次倒入同樣份量的酒。這一次,他把一塊醫用棉紗浸泡進去,用閃爍的銀亮光澤的金屬鑷子夾起,放在剛剛清理完的傷口表面,用力洗擦著那些重新滲出鮮血的肌肉。然后,又撕開急救包,取出彎鉤形狀的醫用針線,用旁邊早已準備的細鉗夾緊,把已經豁開的腫脹皮膚重新縫合在一起。
敷上藥,用棉紗把傷口細細裹住做完這一切,蘭德沃克帶著臉上特有的嚴肅表情,重新坐回到辦公桌前。拉開桌子底層的立柜,抱出一只尺把高的闊口玻璃瓶,從中倒出一些經過曬干,分割成均勻條塊,類似某種植物根莖之類的東西,用一張裁成四方形狀的牛皮紙包住,塞動女人手里。
“記住,每天吃一次,每次吃一顆。不能多也不能少。這東西的毒性很大,千萬不要讓孩子不小心誤食。”說完,他便開始收拾擺在桌上的各種器械和藥品。
重新包扎過的傷口依舊疼痛,不過與之前相比,卻也舒緩了許多。女人艱難地穿好衣服,抬起頭,用感激的目光看了看桌子旁邊的蘭德沃克,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沒能張口,只是從懷里摸出一個用白布裹成的小包,帶著遲疑和幾分不舍,慢慢放在桌面上。
那是一塊拳頭大小的肉干。從肉塊表面排列的肌理和筋絡分布來看,應該來自于雙頭牛之類的動物。幾顆已經凝成結晶的鹽粒附著在肉干的縫隙深處,燈光一照,反射出幾點微亮刺眼的閃爍。
“醫生我,我只有這點東西。不知道診費如果不夠的話,我,我”
女人期期艾艾地望著蘭德沃克,眼里滿是哀求和緊張。看到對方一直沒有說話,她下意識地解開衣服扣子,以最快的速度脫去圍裙幾秒鐘后,一具渾身赤/裸/的軀干,赫然出現在蘭德沃克面前。
她很瘦,略顯發黑的皮膚下面,鼓凸出一根根排列整齊的肋骨。缺少脂肪支撐的皮膚皺縮著,本應圓挺的/乳/房像抽去空氣的皮球一樣塌軟,過于細瘦的腰腹使骨盆看起來越發顯得寬大,就在兩條粗大腿骨交叉的中央,一從稀疏的黑色遮擋住身體下方的羞處。也許是覺得有些難為情,女人本能地一手掩住胸部,一手張開捂住下面,蒼白的臉頰兩邊也各自飛起一團粉潤的紅暈。
身體,是可以多次使用并且用于各種不同類型交換的工具。
廢土世界的女人把這一規律發揮到了極致。在某些必須得到,卻又沒有辦法拿出等值交換物品的情況下,她們通常都會用自己的身體來填補差價。
女人很清楚————區區一塊肉干根本不足以支付治療的費用。她只是一個最低等級的“F”級別市民,按照隱月城管理委員長頒布的條例,在下一個收獲季節來臨前,自己只能得到維持生存的基本口糧,更不可能享受城市醫院的免費醫治福利。但是胳膊的傷勢卻嚴重到再也無法拖延的程度,如果不是逼于無奈,她也不會在熟人的指點下,找到蘭德沃克所在的這間東十二大街六百一十四號。
在廢土世界,醫生是一個非常吃香,在任何定居點和城市都大受歡迎的職業。
由于骷髏騎士團在培養艙中注入抗病毒基因的緣故,新生代人類對于疾病的抵抗能力,遠比舊時代人類強悍得多。醫生聯合協會的精英式集中研究,也使得癌癥之類舊時代無法治愈的絕癥得以控制。然而,這個世界并不只有人類在進步,病毒同樣也在惡劣的環境威脅下,重新尋找適合自己的生存之路。再加上遍布地球表面的強烈輻射,從舊時代存活至今的病毒大多已經變異。流行性感冒無法再用簡單的藥片進行治療,愛滋病毒也變得具有越來越強的傳播能力,“埃博拉”曾被喻為世界上最可怕的病毒,然而醫生聯合的研究結果表明————為了抵擋輻射,從植物和各種存活下來的動物身上,也隨之出現了更加可怕的病變基因。對于這些隨時可能導致死亡,卻又無法用肉眼加以觀察的小東西,新生代人類根本沒有任何有效應對措施。他們只能把渺茫的希望寄托在那些身穿白大褂的醫生身上,無論從心理還是實際效果,至少能夠讓他們得到一點點可憐的安慰。
也正因為如此,在各個城市和定居點,醫生通常能夠享有某些行動和分配食物、飲水方面的特權。尤其是那些持有醫生聯合協會下發執照,能夠出售強化藥劑的醫生,非但不會被所在地區的黑幫或者強勢機構騷擾,甚至能夠得到他們的保護和關照。想要弄明白這種復雜的關系其實并不困難————誰都沒有絕對把握永遠不會生病,至于醫生聯合協會更是勢力遍布世界,令人提起這個名字就覺得頭皮發麻的龐然大物。
“如果一次不夠,兩次、三次,甚至更多,都由您說了算。”
女人咬了咬嘴唇,用畏懼和尊敬的目光望著蘭德沃克,慢慢松開掩住胸部的手,顫聲道:“我可以在床/上滿足您的任何要求,也可以按照您的命令擺出任何姿勢。如果您喜歡暴虐一些的玩法也沒有問題。只是,在診費方面”
并不是所有女人的身體都能夠充當交換的貨物。醫生大多喜歡干凈,并且有著某種特殊的嗜好,只有年輕美貌的少女,才能挑起他們的興趣。
女人只是一個剛剛加入隱月城的流民,她根本不敢得罪高高在上的醫生。盡管蘭德沃克外表看上去很和善,也沒有什么瘋狂的舉動和語言,但這并不意味著他會白白給人看病————等價交換,是廢土世界唯一的生存原則。
望著臉上滿是期待和哀求,身體卻在瑟瑟發抖的女人,蘭德沃克慢慢走到她的旁邊,從地上撿起脫落的衣服,輕輕搭上她的肩膀。又重新回到辦公桌前坐下,從置物架上取下另外一個杯子,把瓶力所剩不多的白蘭地倒出一些,伸手拿過女人擺在桌子上的肉干,用力撕下一塊塞進嘴里慢慢咀嚼,咽下。
“這東西味道不錯,我很喜歡。”
蘭德沃克端起酒杯淺抿一口,帶著嘴角公式化的微笑轉過身子,對不知所措的女人說:“你的病診治起來并不困難。用它當作診費,足夠了。”
女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呆呆站在那里,過了很久,才用充滿驚喜的聲音顫抖著問:“您說的是,是真的嗎?”
蘭德沃克點了點頭,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仰脖喝干。
推開房門,一股迅猛的寒風夾雜著雪花瘋狂吹襲進來,沖散了房間里不少令人舒適的暖意。
女人下意識地裹緊身上的圍巾,正準備離開,卻又忍不住后退一步,轉朝坐在辦公桌后面的蘭德沃克深深鞠了一躬,帶著幾滴從眼角溢出的淚水,用信徒膜拜上帝特有的虔誠口吻認真地說:“醫生您是個好人。”
說完,她倒退著走出房間,輕輕合攏門板,消失在風吼雪飄的寒冷之中。
蘭德沃克依舊坐在桌前,不緊不慢地嚼吃著那塊肉干。
他擁有醫生聯合協會下發的正式執照,因此,第一次進入隱月城的蘭德沃克得到城市管理委員會的特別關照。不僅得到了“D”級市民的資格,還以極其低廉的價錢租用了六百一十四號這幢寬敞的小樓。在外人眼里,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醫生。
“好人嘿嘿嘿嘿我也能算是好人?”
一杯白蘭地下肚,蘭德沃克已經微微有些醺意。恪守嚴謹生活習慣的他很少喝酒,也許是因為天氣實在寒冷,或者是被女人這句話牽動思緒,他搖了搖差不多快要見底的酒瓶,把里面所剩不多的液體全部倒進杯子,一飲而盡。
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里生活,需要最基本的偽裝。蘭德沃克沒有像在流金城那樣,肆無忌憚繼續利用尸體制造“玩具”,而是利用周圍人群的需要,以刻意降低診金或者干脆對窮困者減免費用的方法,給自己套上一層溫和、善良、高大的漂亮光環。
連他自己也不清楚,今天這個女人是光臨自己的第幾位顧客。從這間小診所開張直到現在,每天都有很多市民光顧。他們都是無權享受免費醫療福利的低等級市民,由于診金低廉加上蘭德沃克醫術高超,很快在人群中得到良好的聲譽和口碑。
他不缺錢,被物質和鈔票所充斥的生活,并不是蘭德沃克夢想世界的一切。
他有自己的目的。確切地說,應該是支持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呼號的風,從玻璃窗外瘋狂刮過,帶起陣陣慘烈恐怖的哀嚎。
從椅子上慢慢站起,蘭德沃克搖晃著身子慢慢走到窗前,隔著模糊的玻璃,望著遠處被厚厚城墻包裹,只能大概看見簡單輪廓的城市辦公大樓,喃喃自語道:“這座城市的生存法則,很有些從那個毀滅時代延續下來的味道。就是不知道那個叫做林翔的年輕人和骷髏騎士團之間,究竟有著什么樣的聯系?”
從費城返回的卡車滿載著物資,林翔并沒有隨同車隊一起返回,而是把護衛全隊的任務交給克拉斯諾夫,自己則駕著越野車沿著另外一條舊公路,駛向東南方向的新月之城。
克勞德曾經承諾過給予“禿鷲傭兵團”足夠的物質援助,盡管不喜歡那些冰冷刻板的骷髏騎士,林翔卻需要從他們手里得到更多的援助。況且,他想要的不僅僅只是武器和糧食。如果可能,他更想從騎士團那里得到一整套電池生產設備。
這也是隱月城目前最為迫切需要的東西。
寒冷,永遠也不會因為人類善惡或者生物種群不同而刻意加以區分。籠罩在隱月城和荒野上的嚴寒,同樣也籠罩著新月之城。
走進索克上尉的辦公室,林翔立刻感覺到一股撲面而來的濃烈煙草氣味。強烈的刺激使眼睛忍不住一陣發酸,他連忙閉上雙眼,讓淚腺分泌出部分液體浸潤眼球,把帶有大量尼古丁的外來物全部驅逐,這才重新睜開,從煙霧分布相對薄弱的墻角側身走了進去。
上尉一個人坐在辦公桌背后,新剃的短發使個頭本就不高的他看上去顯得更加矮壯,桌上的煙灰缸里塞滿了煙頭,漫出的煙灰沿著缸口散落在桌面,旁邊還擺放著一杯顯然是剛剛沖泡不久,散發出過于濃郁香氣的黑咖啡。顯然,正是得益于這兩種提神物質的存在,可憐的上尉才能和堆積如山的文件進行激烈爭斗。
(月初,兄弟姐妹們手里都有保底的票票,老黑貪婪的伸出手討要。我杵著拐杖向天怒吼————“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