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是一個非常和善的人,說話間總會帶上幾句特有的美式幽默。可是不知為什么,林翔總覺得,他那雙略帶憂郁的湖藍色眼眸下面,似乎隱藏著某種不為人知的東西。
清冷的風,從城市上空緩緩撫過,帶起一陣席地搖擺的灰塵。隱沒在霧氣中的鋼筋混凝土建筑群顯出死樣的冰冷。停放在道路上的各種車輛雜亂無章,相互之間的碰撞把整條公路徹底堵塞。透過敞開的車門,可以看到柔軟的座椅上到處都是干硬的凝固血漿。
街邊的商店里,隨處可見腐爛的食物。歪倒的蒸屜上,掛著幾只霉變硬化的饅頭,破碎的玻璃瓶邊上,是顏色暗淡的飲料斑漬,木頭板壁隔成的水果攤上,堆放在一起的瓜果已經爛成了腐漿,黑色的液體從果堆下面慢慢流淌出來,在道路的凹處凝成令人惡心的積潭。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腥臭。誰也說不清楚它的實際來源究竟在哪兒。
除了偶爾在角落里閃過的蟲子和老鼠,整座城市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沒有人。
確切地說,任何大型生物,絲毫不見蹤影。
林翔疑惑地看了看四周,直起身子朝著面前街道的盡頭慢慢走去。
實在太安靜了。這與他記憶中的明市城,根本就是兩個樣子。
戰隊進入城市的時候,明市已經被變異人徹底占領。到處都是揮舞著鋒利骨刃的黑色變種生物,隨處可見一雙雙放射出血紅光芒的噬人之眼,血肉模糊的尸體和粘稠的半凝液體,成為了城市里唯一的裝飾。
現在,除了地面和墻壁上干涸的血跡,以及散落在街道四周的腐肉斷肢,再也沒有任何證據表明這里曾經發生過大規模的病毒擴散。多達數百萬的變異人仿佛被蒸發或者透明化,根本找不到任何蹤跡。
也許是被感染之后產生的副作用吧!林翔覺得自己的身體和以前相比,已經出現了很大的差異。肌肉膨脹產生的力量更強,身體運動的敏捷更高,大腦反應的速度更快,就連潛意識里對危險的察覺,似乎也變得越發敏銳。
直覺告訴自己————這座空曠的城市里,好像沒有任何可以威脅到自己存在的生物。
它們,究竟在哪兒?
想到這里,他下意識地轉過身,看了看緊跟其后的三名聯合國觀察員。
馬克的眉頭同樣緊鎖著,似乎是在思索某個未能找到答案的問題。另外兩名成員則虎視眈眈地守候在旁邊,警惕地關注著周圍的動靜。只有己方面這邊擔任翻譯的軍官上前的時候,才會偶爾短暫地交談著。
“我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這里真的是明市嗎?”
“為什么沒有看到那些可怕的變異生物?”
諸如此類的問題,從幾名觀察員口中接二連三地道出。擔任翻譯的準尉軍官楊光,也只能抱以苦笑和搖頭。
事實上,他也很想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
就在幾個人兀自爭論的時候,林翔發現,馬克似乎對路邊一灘已經硬化的血跡,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他蹲下身,湊近血跡表面龜裂的縫隙觀察了很久,來開背包的帶子,從中取出一只銀色的手提箱。解除表面的鎖扣,緩緩開啟后,一套鑲嵌在防震泡沫中的精密儀器,也隨之顯露出來。
從工具袋里取出鑷子,慢慢撬開覆蓋在血塊表面已經干硬的部分,從最底部還保持濕潤的半凝固體中沾取了一些,放入試管后,添加進一定數量的培養液進行稀釋。最后,才把已經變得一片鮮紅的玻璃管,小心翼翼地塞進儀器的開口。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
望著儀器屏幕上羅列出的一連串數據,馬克的臉色瞬時變的一片鐵青,布滿濃密胡須的嘴唇翕張著,頭部也在震驚無比的表情牽引下,不自覺地輕輕來回搖晃。
“出什么事了?”感覺異常的楊光不由得轉過頭來問道。
“沒什么。”
馬克迅速轉換著臉上的表情,緊繃的肌肉很快變化成為一絲淡淡的微笑:“只是一份非活性樣本,數據出現誤差很正常。”
說著,他飛快地合上了儀器的箱蓋,神情凝重地看了看遠處死寂無人的街道喃喃著:“最好,能夠抓到一個活的變異體。”
林翔注意到,說這番話的時候,馬克總會不自覺地旋轉著左手中指上的一枚戒指。
不僅是他一個人,另外兩名武裝觀察員的手上,也戴有相同的東西。
從表面的光澤來看,它的質地似乎屬于銀制。至于圖案,則是一顆高高凸出戒面的黑色骷髏。。。。。。
兩小時后,搜索區域已經進入城市的內環。
通往高速公路的入口,簇擁著十余輛緊密擠壓的汽車。它們的駕駛者都想在最短的時間里沖上路面,卻在驚慌失措之下,不可避免的發生了碰撞和摩擦。最終,導致了這條逃生之路被徹底堵塞,而緊跟在其之后的上千輛汽車,也成為道路中央的無用擺設。
空氣中的臭味越來越濃。在道路盡頭一塊空曠的小廣場上,搜索者們找到了氣味的源頭。
數百具黑色的尸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地面上。它們的身體綣曲著,整個脊背彎曲成夸張的角度。手、腳四肢完全伸開,肌肉表面高高隆起一條條干硬的脈絡,細長的指尖如針似錐般昂張著,要么死死插入地面,要么拼命抓緊所有能夠攀附的東西。看上去,仿佛是一堆被扔進沸水鍋中煮熟熬死的異狀大蝦。
雖然已經入秋,天氣卻絲毫感覺不到任何涼意。時近中午,火紅的太陽高掛在頭頂。從遙遠星球上直射而來的熱箭,把空曠的廣場烘烤成為一片滾燙的焦灼之地。腐爛尸身上粘附的肉塊,也散發出無比惡心的欲嘔之臭。
“VERYGOOD————”
見狀,馬克興奮地捏了個響指,飛快跑向距離最近的一具尸體。放下背包,取出儀器,摸出工具袋里的解剖刀,熟練地割開尸體表面硬化的部分,從尚未完全腐變的肌肉中切下一片,用金屬鑷子塞進試管,添加營養液,分析。。。。。。
端著手里的突擊步槍,林翔在廣場上來回巡視著,仔細地觀察著每一具尸體。
越看下去,他心里的疑惑和驚訝就越發更甚。
毫無疑問,這些死者都是被病毒感染之后的變異人。通體遍黑的皮膚和手腕部位異化出的鋒利骨刃,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它們的體表沒有傷痕,也找不到彈洞、鈍擊、劈裂之類的跡象。感覺,就好像是因為某種疾病突然發作,由內部原因導致的死亡。
最讓林翔覺得意外的,則是尸體另外一個顯著的,誰也沒有想到的變化————衰老。
它們的皮膚很脆,干裂的表面布滿了細密的皺紋。尤其是那一張張黑色的面孔,雙頰深陷,前額突出,口唇萎縮,根本就是一個個膚色異常的人類的老者。
難道,它們是活活老死的?
搖了搖頭,扶起一張歪倒的街頭木凳,林翔杵著手中的突擊步槍坐了上去。眼睛則冷冷地望著遠處正在忙碌的聯邦人,自始至終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
夜幕下的明市,再也找不到昔日的熱鬧繁華。高聳的水泥建筑上,漂亮的霓虹燈依然安在,街頭的巨型電子屏幕也完好無損,卻再也不會發出閃爍奪目的燈光和畫面。只有一幢幢空寂無人的樓房默默矗立在昏黑的天幕下,仿佛一只只大張著嘴,耐心守候獵物的猙獰巨獸。
一間掛有“夏國銀行”的臨街小樓,成為了小分隊的宿營地。
也許是因為錢來得太過容易的緣故吧!這類建筑的內側往往都修建的異常堅固,透過交易臺上厚厚的防彈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所有動靜。胳膊粗細的三道鋼栓橫攔在兩寸多厚的門閘上,足以擋住所有想要進入其中的外來異物。只有門口那兩頭用石頭雕刻而成,專門用來恐嚇平民儲戶的冰冷石獅,依然保持著齜牙咧嘴的虛假威嚴。
熊熊燃起的行軍爐,煮熟了聽裝的西紅柿牛肉罐頭。蘸著鮮美溫熱的湯汁,干燥糙口的壓縮干糧,吃起來也變得順滑許多。就著滾燙的開水,沖上一杯散發著淡淡香氣的濃茶,長時間活動給身體帶來的疲倦和困乏,也會被慢慢驅除開來。
“這些聯邦人的舉動非常古怪,他們有問題。”
用軍制瓷缸端著微燙的紅茶,楊光神情悠閑地走近站在門口哨位的隊長林翔,低聲說道:“我留意過馬克那臺儀器上的分析數據,他似乎是在用樣本和儲存資料進行對比。看上去,他們好像知道些什么。”
林翔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盡管半側著身體,眼角的余光卻一直注視著遠處的三名觀察員。
按照聯邦人的說法,他們是從“大鳥五號”衛星拍攝的地面照片上,發現了明市城里的異常。同時聲稱:根據遙感數據顯示,城市范圍內的變異生物數量已經大為減少,派遣精干的小分隊進入其中,完全可以順利獲取解析病毒所需的樣本。在對方承諾資源情報均享,并且共同開發免疫藥品等協議項目的基礎上,外交部最終同意了這次小規模的搜索行動。
但是,林翔卻并不這么認為。
這些觀察員對于搜集樣本的興趣,顯然沒有分析數據那么濃厚。雖然他們一直聲稱需要活體樣本,卻從不放過任何一具可以用作測試的變異人遺骸。
也許他們已經從聯邦爆發的病原體中獲得了相關數據,現在所做的,只是就其中的差異進行比對。問題是,他們好像并不覺得此行有什么危險。就連剛剛進入城市的時候,沒有發現變異人蹤跡的驚訝,也是故意的做作。
林翔無法用肉眼直接看透人心。卻可以通過肌肉的運動、皮膚的收縮,以及身體溫度和口、眼等部位的微小變化,察覺出對方心理和大腦的異常。
說謊,身體同樣會有不自覺的反應。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自從身體被變異人骨刃劃破之后,身體的反應速度就遠遠超過常人。雖然不知道其中的具體原因,但是林翔可以肯定————自己已經被感染。
異生體級別:寄生士。
基準:一星 這就是我目前的狀態嗎?
沒人能告訴他答案。
一只飛舞在夜空中的蚊子慢慢飄落下來,它伸出堅硬銳利的針狀口器,想要狠狠扎進林翔裸露的皮肉間,肆意吸取著鮮甜甘美的血液。卻意外地發現————無論怎么做,都無法落在對方的皮膚上。那就好像是一塊奇怪的魔痰,總會隨著自己起降的高度,如影隨行般進行膨脹和低附。中間那段微小而必不可少的距離,永遠也無法突破。
這是林翔最近剛剛發現的一種小游戲。他能夠隨意調節某塊肌肉的強度,使之能夠隨著要求任意變化。只是苦了那只可憐的蚊子,這只卑小的生物怎么也弄不明白,眼前的獵物,為什么永遠也無法吃進嘴里?
“注意他們的所有舉動。先跟著他們獲取需要的樣本,弄清楚他們的真實意圖。也許,他們知道的內幕,遠比我們想象中多得多。”
。。。。。。
從人類的生理結構來看,夜晚雖然是身體放松和休息的最佳時間,卻遠遠不及充滿陽光的白晝,更能帶來一種感官上的安全。
上午十點,小分隊已經越過了城市的中軸。站在昔日熙熙攘攘的鬧市,搜索者們眼望身及的,卻是一片蕭索無人的靜域。
倒斃在路邊的變異人尸體越來越多。和先前發現的一樣,它們身上仍然找不到任何傷口,皮膚和面容顯示的衰老,似乎是造成死亡的唯一原因。
馬克在尸群間飛快的忙碌著。一次又一次的樣本采集和對比,成為了單調無聊的工作。隨著一個個試管裝進儀器,新的數據接二連三出現在屏幕上,鼻尖上滲滿汗液的他,眼眸中也放射出絕望而瘋狂的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