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中校,說笑了,這些…本來就是下官應該做的…豈敢怨恨。”周瑋強笑道,忍辱負重?不,他還沒有這么高的覺悟,只不過是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說白了,也就是典型的欺軟怕硬。
周瑋的本質,不過是個鄉下土豪的子弟,仗著有個揚州別駕的姑父,平時沒少做仗勢欺人的事情,所以,對于比自己強勢的人,天生就有種懼怕的心理,眼看,自己最大的靠山,越王李泰,沒有功夫理會自己,所以,面對韓瑞的落井下石,周瑋心中再是怨聲載道,也不敢表現出來,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再忍…“不錯,有長進。”韓瑞微笑,目光閃爍了下,左右打量,真是小瞧這個紈绔子弟了,也不是一無是處嘛,至少,地掃得很干凈,以后在官場混不下去了,到大戶人家應征雜役,也是條光明出路。
是夸贊,還是詛咒,或者是羞辱,周瑋胸悶、憋氣,勉強擠出的笑臉,立即僵滯起來,表情很是怪異。
韓瑞突然說道:“周瑋,識時務者為俊杰,你應該清楚,越王殿下薦舉你為官,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了,不過他只是皇子,朝廷官員的升遷貶謫,輪不到他插手,而我恰好與水部司郎中,以及考功司郎中的關系不錯…”
周瑋不笨,當然明白,這是威脅,赤/裸/裸的威脅,一個是隸屬的上司,一個是掌握政績考核的官員,只要兩人在考評的時候,分別給個劣等,那么自己主事的位置還沒有坐暖,就不知道要便宜誰人了。
臉色青紅白變幻起來,周瑋嘴唇囁嚅,猶豫不決,秋風吹拂,呼呼作響,旁邊的樹木,悠悠飄落幾片葉子,韓瑞隨手抄拿,放在掌中仔細欣賞,微笑說道:“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清楚,在朝廷之中,你我不過是小人物而已,只須上官一筆一勾一畫,就能決定去留,不過我比你幸運,勉強入了大人物的視線,而你,真的確定,自己能夠得到越王殿下的另眼相看,不惜代價,為你出頭?”
當然…不可能,周瑋非常清楚,自己這個官位,是多么的僥幸,才砸到自己的頭上,那不過是源于一句玩笑話罷了。
那天,越王李泰宴請幾個客人,周瑋在旁邊待酒,提壺斟酒給李泰之時,或許是喝醉了,又或者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李泰玩笑似的,指著周瑋,許了個官職。
當場,周瑋就給這塊餡餅砸暈了,迷迷糊糊的,窘態百出,惹得席間歡笑不止,笑就笑,周瑋絲毫沒有在意,與飛黃騰達相比,區區的嘲笑,又算得了什么,李泰很快就兌現了承認,周瑋自然是感激涕零,哽咽頓首,其實心里,不免有幾分虛情假意。
大家可能忘記了,周瑋是讀過書的,而且,盡管才華不算橫溢,但也不是很差,不然,揚州別駕韋允成,不可能就是為了小妾,就對周瑋多加照拂,甚至于給他收拾爛攤子,畢竟能夠與名記吟風詠月的人,才學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不過,自從與蕭曄勾塔為殲之后,周瑋就開始藏拙了,凡事都以蕭曄為主,不敢搶他的風頭,只是這個大哥太愚蠢,做小弟的也跟著倒霉,周瑋欲哭無淚,好不容易才擺脫他了,考慮著什么時候,在李泰面前表現一翻,證明自己不是白癡。
沒想,又來了個賀蘭安石,見識過他的手段之后,周瑋嚇得冷汗直流,都是些什么人呀,總是喜歡耍陰謀詭計,為了小命著想,周瑋乖乖的,繼續打雜,直到被餡餅砸到。
李泰如此作為,不過是千金買馬骨而已,這個典故,周瑋又不是不知道,感激的心情,自然不會有多濃厚,而且,瞄了眼韓瑞,周瑋苦悶,真是福禍相依,悔不該得意忘形,報應來了,自動送上門找虐,悲慘哇。
“怎樣,想通了沒?”韓瑞輕笑道:“記得,鑄兵坊還差個搬運工…”
臉色頓時大變,周瑋不再猶豫,低聲下氣道:“你…想怎樣。”
“進來,我們聊聊。”韓瑞挑眉,轉身返回簽押房。
周瑋不是蕭曄那種,已經蠢得不可救藥的紈绔子弟,自然明白,韓瑞可不是單純找自己聊天而已,隱約察覺,走了進去,以后的命運,可能出現變化,但是轉身離開,那么結果也可以料到。心中掙扎,猶豫了片刻,周瑋最終選擇邁步而進,心中自我安慰,沒事的,最多是給貶到作坊當苦工,又死不了人。
大約半個小時之后,周瑋出來,臉上表情怪異,有點兒迷惑,有點兒彷徨,又有點解脫似的,回到了衙房,快手收拾物品,拿起了包袱,匆匆忙忙離去。
“受不住苦累,主動辭官走人了?”
“可能是韓中校大發慈悲,放他回去了吧。”
眾人猜測紛紛,笑談幾句,也沒有在意,繼續忙碌起來,唯一感到遺憾的就是那些雜役,少了個免費勞力,分擔工作,又要辛苦了。
與此同時,韓瑞坐在簽押房中,嘴角泛笑,心情愉悅,聽到外面敲門的聲音,立即說道:“進來。”
一個書吏進來稟報道:“韓中校,閻少監有請。”
“知道了。”韓瑞應聲,繼續勾畫幾下,擱筆起身,隨口問道:“可知為了何事?”
見到書吏搖頭,韓瑞哂然,卻是問錯對象了,理了下衣冠,快步而去,來到了閻立本的官署之前,伸手輕敲,清聲道:“閻少監,下官韓瑞,奉令前來拜見。”
吱呀,房屋頓時敞開,韓瑞望去,只見官署之內,不僅閻立本一人而已,旁邊還有幾個書吏,正襟危坐,見到韓瑞來了,連忙躬身行禮。
“韓中校來了。”閻立本微笑,招手道:“快些過來,且看下這本書冊如何。”
謝過開門之人,韓瑞心中迷惑,什么書冊?
“匠工技藝書冊。”閻立本得意笑道,這幾個月來,他可沒有閑著,仔細收集各種資料,沒有資料可以收集的,就自己觀察編寫,可謂是全身心投入,努力了許久,終于定下了初稿,派人印刷出來,方便核對修改。
韓瑞愣住了,驚訝道:“閻少監,這件事情,不是…”
“哦,你說那三個佐官呀。”閻立本擺手說道:“我看過了,他們編著的書冊,狗屁不通,印出來簡直就是丟人現眼,給我們將作監抹黑,就免了他們的工作,交給別人,我又不放心,所以干脆接過重擔,自己來做了。”
“那他們…”韓瑞遲疑。
閻立本笑道:“編著書冊,雖說沒有功勞,卻有苦勞,恰巧工部有缺,我就推薦他們上去了,算是補償。”
韓瑞無語,也難怪,回到將作監這么久,都沒見那三個佐官,還以為他們忙著編書呢,原來是升官了,怎么沒人告訴自己?
其實,這是兩個月前的事情了,書吏以為韓瑞知道,自然沒說,況且,這段時間,官署上下,都在忙碌清算修建陵園的賬目,也把這事給忘記了。
“不說雜事了,你來看下。”閻立本遞上了書冊。
伸手接拿,看得出來,閻立本非常重視這本書冊,用的是上等紙張,手感不錯,但是最重要的還是內容,韓瑞仔細翻閱,過了片刻,頓時皺起了眉頭。
閻立本愕然道:“符節,有什么不對?”
“閻少監…”韓瑞欲言又止,看了眼旁邊的幾人。
閻立本立即揮手道:“我與韓中校有事要商議,你們先退下。”
幾個書吏連忙卻步而出,識趣的掩上了房門,適時,閻立本不解道:“符節,有什么不對之處,這可是按照你的意思,文字配圖解說,沒有絲毫遺漏呀。”
“圖畫,的確沒有什么問題,每筆每畫的勾勒,清晰逼真,應該是出于閻少監之手。”韓瑞笑呵呵道:“還是將作監的匠師厲害,居然真把印刷畫版制作出來了。”
“那是自然,也不看…符節,你是在夸贊我,還是夸贊匠工,少東拉西扯。”閻立本笑罵道:“快說,書里有什么問題。”
“當然是在夸贊閻少監呀,畢竟無論匠工取得什么成就,都是在你的英明領導下,努力創造發明完成的。”扯了下,韓瑞正了正面容,認真說道:“的確有個問題,而且還很嚴重,少監,你覺得我的學問怎樣?”
“符節,還賣關子。”閻立本不悅。
“絕對沒有。”韓瑞鄭重其事道:“閻少監,我的學識,即使稱不上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但是也應該算是不差吧。”
“豈止不差而已,簡直就是年輕有為,才華橫溢…以后的文壇,多半是以你為尊。”閻立本不吝于贊美之詞。
“閻少監過譽了,我可擔當不起。”一臉的黑線,這話要是傳揚出去,不知道又惹出什么麻煩,韓瑞連忙回歸正題,肅容說道:“我才學不差,可是書冊的內容,十有八九,我卻不能領會其意,真是奇怪。”
“你看不懂?”閻立本驚訝道。
“是啊。”韓瑞苦笑道:“這些文字,我都認得,可是并合起來是什么意思,我真是一頭霧水,稀里糊涂的。”
閻立本連忙翻書,迷惑不解道:“不可能,非常簡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