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你終于到,快…快讓我看看孩子!”
李浩剛走出轎車,就見身材高大的司徒雷登,穿著一身補丁的西服,站在車邊微笑著跟自己打招呼。
值得李浩真正佩服的人并不多,眼前的司徒雷登絕對算一個。
迄今為止,司徒雷登十多次來回往返中美之間,大都是為籌集燕京大學的資金而奔波。
自1919年司徒雷登創辦燕京大學以來,沒有政府一分錢的撥款。為了籌集辦學經費,司徒雷登頻繁奔走于中美之間,碰了好多次釘子后,爭取到了當時美國最大的兩個財閥洛克菲勒基金和霍爾基金的支持,為燕京大學籌集多筆資金,其中最大的一筆約五十萬美元,這在當時可是一筆巨款,成了燕大主要經濟來源。
此外,他還在國內多方募集,就連軍閥孫傳芳也曾給燕大捐了兩萬銀元。
平均一年多一次的回美國籌款,他必須在各種場合講演,緊張的募捐活動使他一度患上了神經性消化不良的毛病。
李浩清楚的記得,司徒雷登曾跟他說過,“我每一次面對乞丐時,都感到自己同他們是一類人,那真是一件長期而艱難的事。”
但募捐的成就果然不菲,到現在為止,司徒雷登為燕京大學共籌集到兩千多萬美元!燕大許多教學樓和學生宿舍樓都由私人捐助,捐助的唯一條件是不干預校政。所以司徒雷登曾自豪地說:“所有的資金都是美國人自愿贈給的,美國政府沒給一分錢。”
在北平時,李浩常常去司徒雷登的公寓拜訪。讓他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司徒雷登那個破皮箱。那只幾乎看不清顏色的舊皮箱,可能原本是棕色。把手一邊的鐵環已經朽壞,箱角的皮也已經裂開,lou出黃色的海綿,箱子上貼滿了美國海關的標簽。
那這只皮箱從美國到中國,也許每次都裝著幾萬美元。但他自己的日子卻十分簡樸,常穿著打滿補丁的衣裳。
真沒想到,現在他身為美國大使還是那么不修邊幅,還是那么的節儉。
“司徒校長,感謝您為我所做的一切!”李浩走上前來,熱情的與司徒雷登握手,并繼續說道:“司徒校長,我想我應該送兩套像樣的西服給您,如果杜魯門總統看到您現在的樣子,我想他會非常生氣的。”
司徒雷登拍了拍李浩的手,笑道:“哦,我的朋友,這些都是小問題。我不跟你聊了,我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見見我們的小天使了。”
剛鉆出轎車的陳雨潔,連忙抱著小曹陳走上前來,甜甜的笑道:“司徒校長,孩子在這里。”
“哦!我的上帝,他可是上帝賜予你們的最好禮物。”司徒雷登彎下腰來,小心翼翼的從陳雨潔手中抱過小曹陳,慈愛的端詳了起來。
曹小月小鳥依人的站在李浩身邊,恭敬的喊了聲:“司徒校長好!”
司徒雷登這才收回目光,微微的點了下頭,笑道:“孩子,你辛苦了!你爺爺的身體還好嗎?我已經好多年沒見過他了。”
這并不是什么虛偽的客套話,司徒雷登在北平多年,與曹汝霖打過很多次交道。甚至還三番兩次的登門,向身為北洋政府高官的曹汝霖募捐。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反過來了,司徒雷登成為了外交官,而曾經的北洋政府外交官曹汝霖,卻與胡適等人一起辦起了大學。
“謝謝司徒校長的關心,爺爺的身體一直很好,前段時間他還提起您呢。”見司徒雷登提起了自己的爺爺,曹小月連忙禮貌的說道。
眾人寒暄了幾句后,奧古斯丁便按李浩的要求,將陳雨潔和曹小月安排到大使館三樓的客房中休息。而李浩則跟著司徒雷登,走進了大使辦公室。
“李,給我說說,建設集團現在的情況怎么樣?”司徒雷登招呼李浩落座后,便急切詢問起他最關心的事情來。
李浩連忙說道:“司徒校長,榮家三公子干得不錯。到現在為止,已經給一百三十四萬難民提供了就業機會。按一個人的薪水能養活三個人來計算,在埃德加頓計劃中受益的人,將高達五百萬!”
埃德加頓計劃司徒雷登是出了力的,不但在前期促成美國政府通過該計劃。而且在后期,還幫助埃德加頓署長警告國民政府中的某些人,不要插手大中華建設集團的內部事務,為建設集團健康的發展保駕護航。
很顯然,司徒雷登對建設集團取得的成績非常滿意,立即點頭說道:“李,真難以置信,埃德加頓計劃竟然成功了。我早就對馬歇爾特使說過,要相信中國人的創造力。這不…這么短的時間內,你們就取得了這么大的成績。”
司徒雷登的夸獎讓李浩十分汗顏,他所說的一百三十四萬國內難民,的確離開了中國。但并沒有像他所說的那樣,成為大中華建設集團的員工,在歐洲從事戰后重建工作。而是在半途中,有一半人被偷偷的送去了印尼。
但不管怎么說,大中華建設集團給國內的部分難民找到了一條活路。想到這里,李浩便恭維道:“司徒校長,如果沒有您的幫助,埃德加頓計劃根本無法獲得貴國政府的通過。現在取得的所有成績,也有您的一份兒!”
司徒雷登連連搖頭道:“李,不要這樣說,我想我并沒有做什么。再說我生在中國,長在中國,就算做了一點事情,那也是我應該做的。”
想到司徒雷登呆在中國的時間,是自己的幾倍。李浩重重的點了下頭,同意道:“您說得很對,這些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對了,你這次來南京到底要干什么?我想不會是專程跑來,讓我為你舉辦次宴會那么簡單吧?”現在才下午三點,離大使館晚宴還有幾個小時,司徒雷登便問起了李浩的來意。
這可把李浩給難住了,他總不能對司徒雷登這么正直的人,說自己是為白世雄跑官來了。但這個問題又不能不回答,李浩腦子一轉,隨即笑道:“司徒校長,您也知道,我現在為聯合國服務。
賴伊秘書長跟您一樣,為了世界的和平,正努力擴大聯合國的影響力。正如您之前辦大學一樣,聯合國這個國際組織也一樣需要經費。我這次來南京,就是代表聯合國向國民政府催收聯合國會費來了。”
李浩擔任聯合國秘書處財務部主任的事情,司徒雷登還是聽說過的。但在中國多年的他,對李浩這趟要錢之行,能不能取得完滿成功,卻表示一萬分的懷疑。
見李浩一本正經的樣子,便直言不諱的說道:“李,我想你這次應該白跑了。國民政府的財政狀況很糟糕,他們根本拿不出錢來交納聯合國會費。”
事實上聯合國對國民政府很照顧,在五大常任理事國中,國民政府的會費金額是最少的,僅僅才一百二十萬美元,甚至比一般的成員國還要少。
正躊躇滿志,準備切實“履行”好自己秘書處財務部主任職責的李老板,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便嚴肅的說道:“司徒校長,國民政府是聯合國的常任理事國,他們擁有著常任理事國的權利,當然更應該履行常任理事國的義務。這是個原則性的問題,我認為不管有多么困難,我都必須要將這筆會費收回去。”
這一點司徒雷登深表贊同,但想到國民政府的財政狀況又無奈的搖了搖頭,說道:“李,這件事我幫不了你。不過今晚蔣夫人、外交部王部長、和財政部孔部長將參加使館的宴會,到時候你可以跟他們談談。”
“我會的,司徒校長。不過到時候還得麻煩您介紹一下,不然他們有可能不買我的帳。”李浩想了想之后笑道。
二人聊了近一個小時,談得都是聯合國相關的事情,大家都刻意回避了眼下最敏感的“沈崇案”。
見司徒雷登有點累了,李浩連忙站了起來,準備結束這次談話。但看著愈發蒼老的司徒雷登,還是忍不住的說道:“司徒校長,我一直稱呼您為校長而不是大使先生。您在中國呆了那么多年,應該知道中國的問題很復雜、很微妙。國內雙方之間,跟本不可能坐到一起搞什么聯合政府。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您還是辭掉外交官的職務吧!”
“李,我明白你的意思,事實上這個建議很多朋友都善意的提過。但現在一切都晚了,你認為我還能回我的燕大當校長嗎?”自沈崇案發生的那一天起,司徒雷登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在燕京大學的學生們眼里,司徒雷登再也不是受人尊敬的校長,而是美帝國主義的代言人。
李浩走到司徒雷登的身邊,蹲了下來,握著他那枯枝般的大手,真誠的說道:“司徒校長,政治太可怕了,您這樣的人不應該進入這個大染缸。不知道梅校長跟您說過沒有,胡校長他們在琉球另起爐灶,又建了一所大學,十幾萬學生的大學!您完全可以跟我去那里,我想那里才是您最喜歡的地方。”
司徒雷登輕輕推開李浩的手,站了起來,走到辦公桌邊,打開抽屜,拿出來一枚金鑰匙,沉重的說道:“李,你看看這個,這是去年杭州市長周象賢送給我的。”
李浩接過鑰匙,赫然看到上面鐫刻著“杭州市榮譽市民”的字樣。
“李,這不是市政府送的,而是杭州市參議會代表們集體通過的。據我所知,這樣的鑰匙一共有五個人獲得,我便是其中之一”
李浩將這枚大約八錢多重的純金鑰匙,交還給司徒雷登后,好奇的問道:“校長,其他四個人都是誰?”
司徒雷登凝重的說道:“李宗仁、白崇禧、張群和黃紹竑!李…事實上我認為我自己,像中國人要比像美國人多一點。我不能離開中國,堅決不能!”
老頑固,絕對是個老頑固!李浩無奈的搖了搖頭,暗想這個老頑固是徹底的完蛋了。就算沒有太祖那篇殺人不見血的文章,他兩年后也將被作為美國的象征而極盡諷刺,甚至連他的名字也會成為聲名狼藉和失敗的代名詞。
回到美國更沒有什么好果子吃,他會成為“丟失中國”的替罪羔羊,甚至會被日后的麥肯錫主義者騷擾。
想到這些,李浩沉重的說道:“司徒校長,我尊重您的選擇。我最后要說的是,如果您有一天不想在中國呆了,您可以去琉球。那里有您的很多老朋友,我想他們肯定會歡迎您的。”
司徒雷登放下鑰匙,點頭說道:“謝謝,謝謝你…我的朋友。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想我會去的。”
就在李浩準備告辭,去三樓客房陪老婆孩子之時,司徒雷登突然問出一句:“李,你知道是誰推薦我擔任美國大使的嗎?”
“哦…司徒校長,我想這個問題所有中國人都知道,是馬歇爾特使推薦您的。”雖然這個問題有點莫名其妙,但李浩還是拖口而出的回答道。
司徒雷登苦笑著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我說的是誰向馬歇爾特使推薦我的?”
“蔣主席?還是蔣夫人?”李浩饒有興趣的問道。
“不是,盡管我跟蔣主席的私交不錯,甚至還是他的半個老鄉,但他并不希望我擔任美國大使。也許你不知道,一年前馬歇爾特使根本不認識我,也許他聽都沒聽說過我的名字。而就是這么一個對我一無所知的將軍,接受了另外一個中國人的建議,向杜魯門總統推薦我擔任美國大使。”
李老板還是很八卦的,雖然他對政治不敢興趣,但對那些見不得的秘聞,還是非常好奇的。見司徒雷登還在賣關子,便焦急的問道:“哦,我的好校長,那個人到底是誰?”
司徒雷登說出了一個讓李浩想都想不到的名字,那便是梅園新村的主人周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