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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自量力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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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不自量力的結局  稍后,韓趙倆人走回大子光的戰車上,韓起親自執鞭為大子光駕車(御戎),趙成作為大子光的車右,陪大子光聊天——作為一國君位的繼承人,大子光配的起這份榮耀。

  車隊行進在晉國的田野上,這時已經是夏收,收割過的田野上只剩下麥稈,金燦燦的一片,散發著稻谷的芬芳。

  這一片土地屬于韓氏與魏氏的領地,它是一個大平原,處處是開發完善的農田。等穿過魏氏領地,就來到欒氏所在的曲沃——聽這個名字,就知道這是一片肥沃的土地。

  欒氏的領主武裝是首先回國的,有了充足青壯勞力的欒氏,他們的農田整理的比韓氏還要干凈整潔,如今麥田里正在忙著進行播種,這種播種屬于二次耕作,播下的一部分是經濟作物,另一部分則是二季稻。

  對比韓氏領地的半茬麥稈,韓起微微搖著頭,對田蘇抱怨:“蘇,農為國之本,你雖然忙著在公卿之間為我家族爭奪權益,可家族的農耕你也要管一管啊,看看欒氏,欒盈那小子都播種了嗎,我們的田地還沒有收拾好。”

  田蘇坦然的回答:“主,光是埋頭耕作農田能有多少收益?主這次大掠齊國而還,帶回來的財物足夠我們五到十年耕作的價值。再說,我韓氏缺糧嗎?我聽說趙氏今年大豐收,糧食多的谷倉都擱不下,前段時間東郭離還問我,韓氏需不需要糧草。我已經答應他用部分戰利品購買趙氏的糧食,主上要多少糧食,我把韓氏的谷倉全部裝滿,也花不了多少錢。”

  春秋時代,糧食是戰略物資,甚至一國之內,家族之間也不愿相互出售多余的糧食。但韓氏背靠趙武這個瘋狂改良糧種的專業種田的人士,確實不用為糧食發愁。

  韓起回頭瞥了一眼身后戰車上的趙武,轉頭對田蘇說:“趙武子在齊國的時候,跟我說趙氏的麥田打算陸續執行休耕計劃。他說是因為土地有多少力量那是固定的,過去地上一年種植一季糧食,現在一年種植兩季,地力呈現枯竭的趨勢,他們的產量是在逐年下滑的,所以趙武子打算明年讓三分之一的田地進行休耕。

  他還跟我說,打算在那些休耕的田地上散播糞液以養田…啊,如此一來,趙氏明年的產量量至少下降三分之一,另外,農田撒播上糞,我不知道趙武子打算惡心誰,但撒糞之后,第一年的稻種我是不打算從趙氏購買的,我覺得有點惡心,臭烘烘的。

  這樣算起來,趙武子那里有兩年糧食產量無法供應我韓氏,所以即使我們裝滿了糧倉,韓氏明年的糧食也不能供應充足啊。”

  田蘇馬上回答:“休耕?上古的時候似乎有這種說法,說是休耕有利于恢復糧食產量…趙武子真是富裕啊,隨隨便便就決定三分之一的農田休耕,但其實,我們做到了他們前面。

  今年我韓氏大部分勞力都出戰了,農田等于荒蕪了一季,然后我們用齊國的戰利品購買趙氏的糧食,我們的田地等于提前一年進行休耕。至于主上說糧食不夠的問題——我韓氏離虎牢城最近,今年戎守虎牢的是魏氏,通過魏氏在虎牢城購糧,也不是什么大問題啊。”

  就這樣,一行人走走聊聊,悠閑的進入國都。大軍穿過棘門之后,韓氏士兵調頭南下,解散回家,趙氏士兵轉身北上,也往自己的家里趕,隨后,趙武與韓起身邊只剩了自己的精銳衛隊,他們在荀吳、魏絳的歡迎下進入國都,向國君獻俘。

  這次,趙武的堅持讓晉國獲得了巨大的利益,不僅齊國屈服了,晉國還在黃河南岸獲得了一大片實際領土,此外,軍隊還從晉國捋回了大量的技術工人,晉國貴族都眼巴巴的望著趙武的戰利品,等待國君做出分配。

  其實,晉平公是個小娃娃,與其說他做出分配,不如說分配方案是范匄與趙武商量的——以國君的名義,最終確立的分配方案是:趙武獲得黃河南岸新占齊國領地的二分之一作為自己的新封地,其余家族分享了剩下的一半,不予分配的四分之一土地歸國君直屬。

  至于俘虜的五千家齊國俘虜,趙氏、韓氏各自拿走一千家,參戰三國分走五百家,但他們需要從這五百家中獻出一百家來,作為征稅上交晉國。此后,國君拿走一百家,其余參戰各家則按照出戰人口數量,以及職位高低,經過一番均衡,重新分配下去。

  分配完戰利品,祭奠完太廟,趙武按照慣例獻出了自己使用的弓箭,這張弓由國君封存在太廟,象征國君收回了軍隊的指揮權。而后范匄牽著趙武的手,走出太廟,環顧左右,志得意滿的詢問:“前年遷延之役時,我在黃河岸邊上問叔孫豹——古人有句話叫做‘死而不朽’什么意思?…你猜他怎么回答?”

  趙武裝糊涂:“這么重大的話題…我早晨起來還沒有漱口,不敢輕易回答啊。”

  范匄哈哈大笑,答:“當時,叔孫豹也不愿回答我,但我繼續追問,說:‘我們家,在虞以前就是陶唐氏,在商朝是豕韋氏,周朝是唐、杜兩氏,現在晉國最強大,我們又在晉國是士氏(法官世家),我們這個家族是不是不朽?你猜…算了,你不用猜,我來告訴你叔孫豹的回答——

  叔孫豹當時說:我曾經聽說過‘不朽’這個詞,你剛才所說的那些還不叫不朽,這叫‘世祿’,家族世代做官而已,這還不是‘不朽’。魯國從前有個大夫叫做臧文仲,他死之后,他的話還能世代流傳,這才是不朽。我還聽說啊:人生最高的境界是樹立德行讓萬代敬仰,其次是建立功業供國民懷念,其次是留下言論供后人傳頌。

  能做到這些,歷經多長時間都不會被廢棄,這才是真正的‘不朽’。至于您剛才說的,也就是保留了祖上的姓氏,守住了宗廟,使祖先能夠得到祭祀,這樣的家族,每個國家都有。并不是官越大,錢越多,就能不朽。’”

  而叔孫豹的“不朽”論述被后人稱為“三不朽”,世代流傳,結果,叔孫豹也因此而不朽。范匄,除了在論述三不朽時稍稍提及它的名字,其他時間,無人在意范匄是誰?

  哪三不朽?《左傳》原文是:豹聞之,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

  稍停,范匄又問:“在我任期上,打服了齊國,如果我能再度討伐秦國,迫使楚國屈服,那么我是否就可以‘不朽’了?”

  趙武思考了一下,恭敬的回答:“齊國是大國,這次我們肢解了齊國,將齊國的國庫搬空,將熟練的技術人口牽走,齊國恐怕四五十年恢復不過來。而秦國畏懼與我們交戰,如果再派一支軍隊過去示威一下,我估計秦人也會屈服的。

  下面是楚國了,楚國始終沒被‘征服’,如果楚國能被征服,元帥的功績超過了文公時代的各位將領,確實能夠‘不朽’。”

  趙武不想說的是:范匄所說的這些功績,都是幾任元帥打下的基礎,只是到了范匄這一代,水到渠成,讓范匄摘取了勝利果實而已,歷史不會忽略這點的,即使范匄篡改歷史,歷史真相終會浮出水面。

  不過,這關趙武什么事?趙武不說。

  范匄深深的吸了口氣,眼中閃動著貪婪的目光:“這次大戰后,我們國家的實力大大上漲了一截,齊國人今后恐怕要向我們買布制作衣服了。所以我準備逐漸下決心治理晉國的民政,最先執行的政策就是跟你學,把領主的專利全部收回領主,而后給予國民三年不戰的時間,三年里再度發動對外戰爭,以此讓百姓恢復。

  我還打算繼續執行免稅政策,這幾年,我們國家光是收取征稅,如果不進行對外戰爭的話,足夠進行國內行政開支了——今后我打算把精力轉移到民政上面,你過去提議設立專業化軍隊,我認為這建議很好,今后軍事方面由你負責,民事上面在于我。咱們一起把國家治理三年,三年后西征,先打服秦國,而后南征楚國。一定要逼迫楚王摘去王的稱號,承認周天王是天下共主。如此一來,你我都能不朽。”

  趙武這才有了點興趣,他回答:“楚王擅自稱王,楚兵一度打到王室附近,并詢問王室鼎的輕重(問鼎天下),元帥如果能夠迫使楚王取消王號,那是真的不朽。”

  范匄得意洋洋:“武子說的不錯啊,那么我把剛才討論的那番話給魯國匯報一下…”

  范匄說向魯國匯報,一個霸主國把自己的閑聊恭恭敬敬告訴魯國,這是因為魯國人掌握書寫歷史的權力,如果魯國人不知道這番對話,他們根本不予記錄,于是歷史上就沒有相關的記載。范匄將這番討論特地告訴魯國人,其實他真正想告訴的是叔孫豹,那意思是說:瞧見了沒有,我已經確立了人生宏偉目標,連晉國的副帥都贊同我能不朽,你們魯國人該服氣了吧。

  魯國人不服氣,叔孫豹看了這番話,嘲笑說:“范匄不知道什么叫做丟人嗎,他一大把年紀了,竟然不如一個孩子懂事。趙武子這是勸他‘尊王攘夷’,他范匄年紀那么大,還需要一個孩子提醒他這道理。”

  魯國史官臉板的跟竹簡一樣:“我們當然要把這段對話記下來,一字不落,也好讓后人明白一下…”

  叔孫豹趕緊說:“不好吧,畢竟晉國為了幫助我們,出兵狠狠的教訓了齊國,我們在這次伐齊戰爭中是最大的獲益者,如果我們把這段歷史如實的記錄下來,人們不免覺得我們魯國刻薄,得了晉國那么大的恩惠,卻要對晉國元帥冷嘲熱諷。”

  史官終究是血肉之軀,雖然他秉承如實記錄的原則,但涉及到國家形象,讓史官還是猶豫了,他問:“如此說來,那我該如何記錄?”

  叔孫豹建議:“不如把我在黃河岸邊與范匄的對話記錄上去,把對話的時間推前…至于范匄與趙武子的交談,咱們還是隱去吧,免得別人笑話我們魯國不知感恩。”

  此刻,晉國朝堂上,范匄正在意氣風發,他大笑的宣布:“各位,我們的正義之師所向披靡,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這次也不例外,我們順利地活捉了齊公子光、齊國猛士殖綽、郭最等人。要我說,我們最好把殖綽、郭最兩個王八蛋扔到鼎鍋里烹飪了,只是齊國大子光有點麻煩,他畢竟是一國君位的繼承者,該如何處理,諸位有什么想法?

  在我看來,我們有四個選擇:第一,同樣宰了他,以此警戒那些心懷不軌者,但這似乎冒犯了君權至上原則;第二,咱干脆放逐到西邊放羊,通城之北是大塊游牧民族放牧的地方,咱把他扔到草原上不管不顧,也算是一種處理方法;第三,放他回國,放歸之前狠狠的訓斥他一番,讓他從此知道謙恭的侍奉霸主;第四,好好對待他,送他回去恢復他的君位繼承權。

  現在,諸位可以發言了。”

  所謂“諸位可以發言”,其實,有資格發言的只有趙武——范匄比較強勢,在跋扈的范匄面前,魏絳基本不說話,欒盈是他的女婿,知道這位岳父仇恨自己的家族,不敢隨意開口。韓起則有點怵范匄,知道對方伶牙俐齒,話說不好要被這位元帥挖苦,干脆低著頭不吭氣。

  至于士富與智盈,他們兩個純粹是八卿當中的擺設,哪有他們說話的份。

  趙武咳嗽一聲,提醒:“這位大子光其實現在該被稱為‘公子光’,我聽說他已經失去了君位繼承權,在這種情況下,我認為放他回去,對我晉國利益最大。以前我總聽說大子光如何英明睿智,但這一路走,我一路觀察公子光,我發覺他與他祖父性格很相像…”

  大子光的祖父就是那位喜好勇士的齊景公,最終,雞鳴狗盜之輩橫行國中,使得齊國法律秩序蕩然無存,后來晏嬰設計“二桃殺三士”,除掉了齊國勇士當中的為首者。

  趙武接著補充:“比如這一路走來,他并不關心齊國失去的那些攻守將領,以及齊國貢獻出來的王孫后裔俘虜,偏偏圍著兩位齊國勇士兼戰場懦夫打轉,我私下里跟公子光交談過幾句,他把這次齊國戰敗的原因,全歸結為齊國缺少合格的勇士——如果他真這么想,我建議咱們不如放他回去。”

  范匄是聰明人,馬上明白趙武話中含義,頻頻點頭說:“公子光沒有反思齊國戰敗的真正原因,只是一門心思想著扶持勇士,這樣的人回去之后,首先會挑動齊國的內亂,而后會用錯誤的方法治國——他越是努力,對我晉國的強大越有用。

  只是,單單放他回國,他不過是一個普通公子而已,要想發揮他的最大作用,我們還需要找一個合適的時機…”

  此時的晉國運氣正旺,幾乎是心想事成,如果這時候晉國闖進拉斯維加斯賭場,絕對是一口氣擲出一百三十六把豹子的家伙——晉國卿大夫正在為合適的時機發愁,齊國送來機會了,齊國大夫崔杼派人偷偷來晉國,請求贖回大子光。

  晉國的公卿大會還沒有討論完畢,范匄拿著崔杼這份請求,嘴都咧到耳朵根了:“真正是心想事情啊,你說我這個元帥,運氣怎么這么旺,讓我都有點不好意思?”

  趙武問:“崔杼怎么說?”

  范匄回答:“崔杼的請求里,依舊稱呼公子光為大子光,而且他是要去秘密贖回,這就有問題,武子,你說我們要不要把這事推動一把?”

  趙武微笑不語——幾任晉國元帥都是老狐貍,但他們也都是仁厚人,這種背后下刀子的事情,前幾任元帥都不屑而為,而現任元帥…哪怕是趙武竭力反對,范匄也會在背后煽風點火的,既然這樣,他干脆沉默不語,裝仁厚。

  此時,齊靈公已經返回了臨淄城,同行的還有他的繼承人大子牙,而當時呈現在齊靈公面前的景象,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滿目瘡痍。

  這次,最終攻破臨淄城的是趙氏士兵,而趙氏士兵現在已經成了春秋文明的職業搶劫者,他們占據的城市已經不能簡單的稱之為搶劫了,是清洗。趙兵走過的城市,像颶風刮過一樣,所有的值錢貨一干二凈,連房梁與磚瓦都難以留下,至于城市里的人…城市里如果還能有一只雞幸存,那是疏忽,是趙兵的失職。

也不知道趙兵是如何做到的,短短兩個月,被趙兵攻破的五層城郭只剩下平地,唯有地面上留的凹坑提醒人們這里曾經架設過房梁,天下聞名的臨淄城墻也被圖走路方便的趙兵扒的東一道西一道缺口。內城里,齊國數百年積累的財富,在趙兵的勒索下清零,連糧食也被席卷一空,殘墻斷壁組成的廢墟里,游蕩著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饑餓不堪的平民  臨淄成百年積累的成果,那么多的戰利品,趙兵居然在兩個月的時間搬遷一空,讓人不能不佩服晉國人的高效率。

  齊國百年勵精圖治,經過這一場戰爭,變的清貧如“洗”。

  眺望著眼前這幅景象,齊靈公呆了呆,大叫一聲,跌倒在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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