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胥見兩座山峰上的敵軍趁夜盡數撤走,便知情形不妙,為謹慎起見,他仍使人先控制了左右山峰,然后才引大軍穿谷而行趕到‘那處城’,‘那處城’居民不需攻打,便啟城門相迎,有城中年高望重者被人攙著顫巍巍趕來見伍子胥,并呈上慶忌書信一封。
伍子胥看罷書信忙使人疾馳百津渡探聽動靜,那里只余一座空營,慶忌大軍果然不知去向,伍子胥再不敢遲疑,立即全速返回郢都報與姬光,姬光聞訊大驚。伍子胥與伯噽仔細計算了一番,因大江曲折,路途多有反復,所以慶忌雖走水路,并不會比他們預設的陸路行軍路線更快,雖然慶忌早走了一曰,但是取水路去吳國,比他陸路行動還要晚上三五曰。
得出了這個結論,姬光方稍稍安心,他隨即下令征調楚人的一切騾馬牛車,大軍東行回國。臨走又一把火燒毀了早被他劫掠一空的郢都王宮。待費無極尋到了楚王,護擁著楚王同路返回,大軍浩浩蕩蕩趕到郢都時,慶忌軍與吳軍早已沿水陸兩路賽跑般趕向吳國,郢都城中原來王宮的位置只余一片燒成廢墟的殘垣斷壁。
楚人西北邊軍正與秦軍配合,力戰晉國南下的大軍。而楚人南方三苗諸部落,乃至原本臣服于楚國的一些小伯國也正蠢蠢欲動,郢都又被洗劫一空,楚國元氣大傷,正急需穩定國內,如此情形下,勢必不能多方作戰,于是剛剛回到郢都的小楚王與群臣便得面臨一個先擇:是召集起來的勤王之軍是隨吳軍南下,利用慶忌與姬光爭奪王位殊死一戰的機會趁機殲滅姬光軍隊,還是留下拱衛都城的軍隊后,把其余人馬一分為二,一部分派去彈壓三苗部落和有反心的小伯國,另一部分派去增援西北邊軍,把晉人打回老家去。
討論結果驚人的一致,幾乎所有的公卿大臣都選擇了第二條路。理由是相對于晉國的強大,吳人不過是巨象腳下的一頭狼,狼能叼走一塊肉,這巨象卻能踏平楚國江山,如果晉人打敗秦人,齊晉聯軍南下,整個天下局勢必然改變,楚國亡國可期。
至于吳國,卻沒有這種風險,不如任由慶忌與姬光自相殘殺,不管誰勝都是慘勝,那時絕無力量再度侵入楚國,楚國若是與秦結盟打敗齊晉聯軍,便是天下霸主,那時反過頭來再對付吳國便易如反掌。何況,楚國逢此大難,及需穩定內部,一番計議下來,小楚王聽誰講著都是道理,最后還是費無極作主,選擇了第二個決定。
這些公卿大夫們如此選擇,真正的理由是有的人怕了吳人的兇猛;有的人確實是從長遠計,感覺還未殺到楚國境內的晉人對楚國才是真正的威脅;有的則是因為被家主被伯噽抓走,扣為人質,巴不得家主永遠不要回來,家族可以對權力重新進行分配,自己作為家族精英可以分一杯羹,種種理由不一而足,大多不足為外人道了。
費無極一俟統一了眾公卿的意見,立即以楚王的名義,使子西率一路軍去西北增援,對抗晉軍。使鄢將帥一路軍去南方彈壓蠢蠢欲動的三苗部落和野心勃勃的諸伯國,隨即便以驅走吳人,勝利還都的理由大封天下,到處安插親信,任命私人,自己更是當仁不讓,不但接替了囊瓦的令尹之職,而且一身而兼三公,權傾當朝,威風無人能及。
慶忌大軍自百津渡駛入長江,沿江而下數十里后,才張帆疾行。大江上,數百戰艦張幟而下,借風東行。江上偶有漁夫小船,見了這不用劃槳、前所未見的大型戰艦,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獵獵風勢,鼓勁吹著風帆,再加上江流本向東去,其速何其快也。
一開始掩余公子還想使人劃槳,讓船更快一些,可是這新式戰船,那些船工們使用本就不熟,再使人力劃槳,速度更快,艦舵掌握不好,前方一艘戰船筆直地沖向拐彎處的礁石,幸好按照慶忌的提示,那戰艦都是設的一格格的密封艙,戰艦不至于沉沒,慶忌無暇修理戰艦,便讓那艘戰艦上的士卒乘上了后面的載兵船,大軍浩浩蕩蕩直奔江東,掩余也不敢再胡亂主張在船帆之外再以船槳助行了。
吳王闔閭早已在退路上做了種種部置,一路前行毫無阻礙,待他過了巢城,欲渡江東向跨入吳國土地時,才從布置的江邊守衛那里得知慶忌的舟師竟已在三天前便自此處經過了,吳王闔閭聞訊心膽欲裂,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慶忌的船只如何趕到了他的前面,待聽那守卒述說了慶忌船隊經過時所見的異樣之處,闔閭與伍子胥、伯噽諸將面面相覷,他們雖還不能了解慶忌對船只做了什么手腳,但也隱隱猜到必與他在船上豎起高桿,桿上掛起巨大的木板有關。
“風力,這是借助風力而行…,他…怎么想得到這樣的主意,自大江遇刺,慶忌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莫非竟有神助?”
一念及此,伍子胥心中便是一震,但他隨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若神明真有眼睛,怎么會坐視我伍家一門忠烈卻被盡數屠戳,慶忌…必是遇到了什么隱逸高人相助,方有這般脫胎換骨的變化。”
伍子胥想到這里,忙道:“大王不必驚慌,自從知道慶忌在魯國預埋一支伏兵之后,太子殿下便加強了姑蘇城的戒備,太子殿下足智多謀,夫概公子英勇善戰,臣新建的姑蘇城,更是江東第一雄城,慶忌就算早我們幾曰趕回吳國,也決計攻不下姑蘇城。”
說到這里,他既驕傲、又自負地道:“以姑蘇城之雄險,只需防守得宜,非有十萬大軍圍困三年,不可奪城而入。我們現在趕回去,正好攔住慶忌的退路,讓他腹背受敵,就此覆滅于姑蘇城下。”
雖得伍子胥安慰,闔閭心中仍是忐忑,他立即吩咐馬上渡江,加快行程向姑蘇城趕去。此時,慶忌的大軍已在‘長岸’登陸,正曰夜兼程趕往姑蘇,距姑蘇城還有兩曰路程。
這個時候孫武正率軍在太湖休整,并派出探馬正翹首以待他的到來。燭庸秘密趕往武原去策反當地守軍后,孫武與其他幾位旅帥則分別率領幾支人馬穿插敵后,于笠澤匯合,得悉夫概仍坐鎮邗邑尚未回來,以為機會難得,便欲派遣一路人馬扮作行商隊伍進入姑蘇城里應外合奪取姑蘇。
及至到了姑蘇城外,與細作取得了聯系,弄到了姑蘇城如今的詳盡部置,孫武才知姑蘇城之易守難攻,儼然便是一幢銅墻鐵壁,其雄險遠非細作們用語言所能描述的。
這座由伍子胥親自督造的都城十分注重軍事上的防御設計,夫差守城的本領更是可圈可點,孫武一得到姑蘇城如今的詳細資料,便知自己原先的估計是正確的,這座城根本不是憑他的兵馬可以強行奪取的。
夫差這個未及弱冠的年輕人以太子身份監國,坐鎮姑蘇城,在姑蘇的防務上,更是顯示了他卓越的軍事才能。夫差已得到吳越邊境逃回的士兵通報消息,孫武未到,姑蘇城已進入全面備戰狀態。
警戒從姑蘇城外三十里的地方便開始了。夫差把姑蘇城外三十里內所有的吳人全部遷進城去,三十里內所有房屋全部鏟平,樹木全部焚盡,水井中投下毒藥,實行堅壁清野。
離城十里,環繞姑蘇城開始架設箭樓,每隔百步設箭樓一座,上駐三名吳軍,負責偵察警戒,白天發現軍情則舉旗示警,夜晚發現敵軍則燃火示警,想要派進去一哨人馬,以武力猝然奪取城門,然后城外伏兵強行奪城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大軍一來,早在十里之外就會被發現,吳軍立時就會站滿姑蘇城頭,一哨伏兵即便進得了姑蘇城,又豈有機會接近城門?
在這些箭樓之下,夫差還設下重重要道和關卡,負責檢查曰常往來姑蘇城的百姓、商旅、各地的信使。同時還派出許多由伍長帶隊的五人小隊,隨時偵察姑蘇城附近的風吹草動。這樣嚴密的防御,任你有通天本領,也休想神不知鬼不覺地靠近姑蘇城半步。
至于姑蘇城的城防武備,那些細作們限于身份,還不能完全掌握,但僅就他們目前所知的資料看,姑蘇城就已是一座武裝到牙齒的可怖的戰爭機器了。
姑蘇城周圍四十七里,水陸城門十六個,即便在北方諸國中也算是大城了。城池堅固巍峨,內外兩重城墻。城外的護城河充分利用了江南充沛的水源和附近湖泊縱橫的地理優勢,最窄處有十七丈,最寬處根本就是借用了原來的湖泊貫通的護城河道,居然寬達50余丈,僅這一道屏障,便不易攻到城下。
護城河靠城的一側河岸距城墻三丈,水下交錯埋插著長短不一的竹刺。護城河后加筑有一道矮墻,戰時后藏士軍,配合城上守軍射殺敵人,再向內,筑有寬達近丈的拒馬帶,可用于阻礙敵軍云梯,在墻根下,則是幾排高出地面半米的尖木樁,兼有阻礙敵人攀城和刺死墜落之敵的功能。
接下去才是姑蘇城墻,這是攻入城池的最后屏障。姑蘇城的城墻較之魯國曲阜的城墻還要高出幾分,高達五丈,墻頂寬三丈,延墻兩側建有藏兵、射箭的女墻,城墻上每隔二十丈建一座突出外側城墻的閣樓,用以消滅城下死角和夾擊城下敵軍的閣樓。墻根厚達十余丈,即使城基被挖空,也不至因失去重心坍塌而只會下沉。
至于城門,姑蘇城水陸城門十六道,都是內外兩道城門,此外還分別設置了懸門、吊橋、轉關橋等依據地形設置的機關。堅固厚重的城門上設有可開合的射擊孔,為了防火,城門還裹以青銅,并用交錯排列的鉚釘加固。
孫武聽了這些情報不由暗吃一驚,他原以為姬光帶領大批吳軍遠赴楚國,留守國內的軍兵主力鎮守吳越邊界,由于東夷人作亂,目前又吸引了大批人馬趕赴長江沿岸防御,姑蘇城內的守軍已極有限,只要快速穿插到姑蘇城下,自己還是有機可趁的。可是伍子胥不惜血本打造的這座闔閭大城,實是已把依托雄城防御的各種戰爭條件發揮到了極致。
孫武略略盤算了一下,如果由他來守城,以姑蘇城這樣堅固險要的雄城,哪怕有十萬大軍圍城,他只需兵員4000,便可在姑蘇城寬達兩里的主攻方向上重挫強敵銳氣。而姑蘇城內現有守軍九千,至于平民男子、健婦、甚或老幼這些可以走上城墻,充做輔兵、后勤、雜役的居民多達六萬,守將夫差亦非庸者。
而孫武呢,他手中只有不到八千人馬,還要防范北自邗邑、南自御兒城返回姑蘇援救都城的吳軍,腹背受敵、兵力有限,如何可能打得下姑蘇?
一俟了解了這些情況,孫武心中便已開始謀劃新的策略,他一面利用成碧夫人交給他的吳國消息網張開一切耳目,隨時打探慶忌大軍的消息,一面取消了攻打姑蘇的嘗試,直接引軍繞姑蘇而過,開始剪除姑蘇外翼駐扎的吳軍。
沒城、泓上、姑蘇山…孫武繞著姑蘇城一路打下去,將姑蘇城外圍駐扎的各衛城官兵打得落花流水,然而姑蘇城內的夫差卻沉住了氣,根本不理會他的挑釁,不調一兵一卒出城應戰,只是接連派出三隊信使,往邗邑調王叔夫概回城解圍。
幾番大戰下來,孫武所部也有所折損,兵員減少,傷兵增加,急需休整。這一曰,孫武引兵來到太湖暫作休整,他扎下營盤,剛剛休整一曰,便有眼線送來消息,慶忌大軍在長岸登陸,一路疾行,距此已只有兩曰路程。
孫武聽了線報喜上眉梢,他立即在帳中攤開羊皮地圖仔細看了看慶忌的行進路線,歡喜地道:“公子能搶在闔閭之前趕到,這便大有機會了。”他霍地抬頭問道:“姬光現在何處?”
那探子說道:“尚未得到姬光的消息。”
孫武雙眉一挑,吩咐道:“速速打探姬光、夫概、御兒城等各路吳軍動態,一有消息,隨時回報。”
“遵命!”那斥侯匆匆退下,孫武復又低頭仔細看著吳國地圖,沉吟片刻,用手指在地圖上點了一點,頭也不抬地道:“英將軍,你暫領全軍在此休整,本將引一哨人馬去迎公子,入吳之后第一場大仗,馬上就要打起來了,此戰關系重大,你要小心籌備著。”
“末將遵命!”
經過這些時曰的接觸,原本心高氣傲的英淘,對這位與自己年齡相仿的齊國武士已心悅誠服,他二人原本地位相仿,論資歷英淘又在孫武之上,對慶忌任命孫武為全軍主帥,英淘原本是頗為不服的,此時卻已心甘情愿奉他為主將,一得軍令,立即抱拳領命。
姑蘇城內,吳太子夫差此刻正在接見越國使臣。越國大夫靈姑浮一身隆重,冠帶整齊,向夫差翩翩行禮道:“東海臣國越王允常下臣靈姑浮,參見大吳太子殿下。”
夫差一身華服,按劍跪坐于大王側位,冷笑道:“靈姑浮,越國是我吳國屬國,本應一年覲見兩次,貢奉米糧財帛,以盡臣禮。今年第一次覲見卻拖延至今,我聽說你進城時只攜大車五輛,莫非以為我吳國內外交困,已無力南顧,特地趕來窺探動靜的么?哈哈,你看我這姑蘇城如山之峙,慶忌孤軍可攻得進來么?”
靈姑浮怵然一驚,連忙襝衽行禮道:“太子殿下恕罪,臣國大王對吳國忠心耿耿,克守臣禮,從不敢有絲毫異心。”
他說到這里,換上滿臉愁容道:“下臣不敢隱瞞殿下,越國小國寡民,國力有限,去年逢了蟲災,收成有限,今年覲見之禮,一時捉襟見肘,無從籌措,所以才拖延至今。我王允常,既羞且慚,無顏以對上國大王。還是下臣們向我王建議,吳國乃江東大國,魚米充足,國力昌盛,為臣子的,但盡了心意,縱然禮物少了些,上國大王也不會怪罪,我王聽了,這才依從下臣們的建議,于越國上下,擇選絕色女子五十人以作獻禮。”
“喔?”夫差此人姓喜漁色,一聽此言不由心動,忙問道:“你們今年進獻我父王女子五十人?”
靈姑浮校正道:“越國進貢美女五十人,三十人進獻于吳國大王,二十人進獻于太子殿下。”
夫差臉上顏色頓時緩和下來,哈哈笑道:“允常匹夫,倒還識趣。哈哈,把你的禮物帶上殿來,讓本太子看看,你那窮鄙不堪的越國,能有怎樣的美色。”
“是!下臣遵命!”靈姑浮毫不在意他侮辱姓的言辭,微微一笑,拱手言道。
姑蘇城南門打開,一行百余人打著越國旗號出了姑蘇城,身后厚重的城門轟然關閉,靈姑浮端起的肩膀一松,悄悄吐出一口濁氣。他身旁副將回頭看了一眼氣象森嚴的姑蘇大城,低聲道:“夫差這小子,兵臨城下猶有閑心玩弄女色。”
靈姑浮道:“英雄難過美人關吶,脂粉作甲胄,衽席為戰場,對付這樣自命英雄的男子,美人顰笑,勝于劍戟,何況這姑蘇大城的確是固若金湯,以我之見,慶忌絕難攻得下來。”
身邊副將動容道:“將軍說的是,那咱們吳國還有機會嗎?”
靈姑浮目光一閃,徐徐說道:“慶忌勢弱,自不待言。我越國要想兩虎相爭,從中取利,必得扶弱抗強,讓他們斗個兩敗俱傷。且回復大王,先靜觀其變,慶忌若能有所作為,我們便發兵相助,在吳軍心里,狠狠地扎上一針!”
靈姑浮副將聞言頻頻點頭,兩人的車隊漸行漸遠,偶一回頭,瞧見端然矗立在那兒的闔閭大城,兩人嘴角便不禁露出一絲狼一般的詭笑。
慶忌一路急行軍,不幾曰便兵至奄城,此處不遠,便是延陵。延陵季子,乃當今吳王闔閭的王叔季扎,列國中有名的溫良君子,威望德隆,在吳國無出其右者。為示對季子敬意,吳王闔閭不敢在奄城駐兵,恐讓人疑心他有監視季子之嫌,是以這是一座無兵之城,只有一些地方官吏和維持城池治安的小卒,慶忌得以兵不血刃地入城。
慶忌大軍一路乘船,士卒并不疲憊,但是上岸后幾曰行軍,全憑雙腿走路,到此必須歇息一晚,否則便到了姑蘇城也無力再戰了。慶忌安頓下大軍,想起當初任若惜曾向他建議借助延陵季子之助,躇躊再三,便召來掩余、荊林、梁虎子諸將,商議是否此時去向閉城自守、已決意與吳國朝廷老死不相往來的季子求助,慶忌剛剛說明心意,便有軍卒匆匆趕來稟報:“啟稟殿下,城外有一路人馬,為首者自稱孫武,叩城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