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忌沒有料錯,次日一早,季府家人便來傳訊,說是公子季孫斯邀請他到魯膾樓赴宴,慶忌此時正欲在曲阜擴大影響,立即欣然應允,約定午時過后便去赴宴。那時大戶人家已經開始用日晷和漏刻計時。晴天用日晷,陰雨天和夜晚用漏刻,不過還沒有十二個時辰的計時劃分,一天的時間只是劃分成幾個時間段,約定午時這個比較明確的時候,可以使約會雙方比較精確地掌握時間。
季府家人走后不久,府上婢女便來稟報說陽虎到了。慶忌立即起身相迎,陽虎只帶了一個家仆、一個馬夫,趕著一輛馬車來到雅苑。兩人已經算是熟識的朋友,沒有過多的客套,慶忌迎出門去,與陽虎一齊返回內宅,高座堂上。陽虎入座,微笑道:“公子,這雅苑還住的習慣嗎?”
慶忌笑道:“甚好,清靜雅致,鳥語花香,恍若人間仙境,這座小園雖不寬廣,卻如江南建筑,山水相間,林木蔥郁,多謝季孫大人和陽虎兄安排了這么舒適的居處。”
陽虎臉上微微變色,擺手道:“慶忌公子,這可…使不得,公子乃是先吳王之子,陽虎當不起慶忌公子稱一聲兄長。”
慶忌淺淺笑道:“有何當不起?豪門中每多紈绔,身世雖然高貴,慶忌卻是放不在眼里,陽虎兄赤手空拳,能有今時今日,非大智慧辦不到,乃當世之豪杰,英雄莫論出身,慶忌一向只敬重象虎兄這般人物。”
“英雄莫論出身…”陽虎素來心機深沉,老謀深算,但是這句話也讓他感動不已。他要別人畏他懼他容易,若要人家從心底里敬他重他,卻不是用權力可以辦得到的事。他一生所求,不過就是擺脫家奴的宿命,此番聽了這樣的話,激動的雙眼都濕潤了,半晌他才向慶忌鄭重一禮,嘆道:“公子如此看重,陽虎感激不盡。只是…只是這兄長之稱,且莫在人前提起,否則不免讓人…”
說到這兒,陽虎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極度的自卑造就了他極度自尊的性格,他一向最恨別人在他提起什么身份家世,如今自承身份卑微的話怎么說的出口。
慶忌一聽就明白了,他哈哈一笑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那些閑言碎語,慶忌只當是他放屁,怎么會放在心上?”
陽虎感激地一笑,這才正色道:“公子,陽虎此來,是有事就教。”
慶忌道:“虎兄請講。”
陽虎深吸一口氣,問道:“未知公子所言,衛國艾城尚有兵將三萬,此事是真是假?”
慶忌聽了心頭一緊,如今魯國執政雖是季孫意如,但是季孫意如年事已高,又是一個大貴族,不可能事事拋頭露面,實際上許多大事都是陽虎在做,也就是說,這個身份卑微的季氏家奴才是真正掌握控制的魯國權力的人。如果交待了底細,就等于把主動全部交給對方掌握,那對他現在的處境可太過不利。
想到這里,慶忌哈哈一笑道:“怎么,陽虎兄還有所懷疑嗎?慶忌三萬人馬確是有的,若非糧草不濟,便是再招些兵也不難,你也知道,如今天下各國的破落武士極多,他們想恢復祖上榮光,所倚者只有一手勇力,而要想發達,還有比投向我慶忌更好的選擇嗎?錦上添花哪及得雪中送炭,這個道理誰不明白?”
“好一個錦上添花,雪中送炭!”陽虎贊了一聲,然后目注慶忌良久,笑道:“公子果真還有三萬兵馬那就好,如果陽虎所料不差,叔孫、孟孫兩家有所懷疑,是一定會使人往衛國探察虛實的。”
慶忌臉上神色微微一緊,以他的心性和歷練,終究還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沉穩,陽虎看在眼里,不禁莞爾一笑,又道:“不過,我家主公有心相助公子,為人臣下的自當效力。陽虎于魯國中還有一定的影響,這方面公子不必擔心,哪怕他們有心編造些‘虛言妄語’,陽虎也當為公子作證。”
慶忌心想:果然,這種事即便瞞得過那三個從小高高在上,不知五谷、不近庶民的三桓家主,也瞞不過這個練達人情的陽虎,聽他話中之意,分明是說即便我在說謊,也要幫我做次偽證了。象他這樣的人,從小不知吃了多少苦,經過了與多少人的生死拼搏,才掙得了今時今日的權力地位。
這樣的人心性堅忍,冷如鐵石,唯一能讓他們尊重的只有強大的實力,別說我只是喚了他一聲陽虎兄,讓他有些感激之意,就算我和他斬雞頭燒黃紙拜了把子,他也不會因為這么一句話就搭上自己的前程性命,除非…他這么做根本就是季孫意如的意思。季孫意如到底為什么這么做?
慶忌想到這里,神色一正,鄭重地道:“多謝陽虎兄厚意,季孫大人有意匡扶,慶忌自然心中感激,只是…不知季孫大人有些什么條件,還望虎兄能夠言明,恐怕力有不逮之處,慶忌也好心中有數,慶忌不想做失信于人的事情。”
陽虎微笑道:“公子,我家主公只希望公子復國成功時,能與魯國結為兄弟之邦,守望相助,同進同退,這樣就夠了。”
陽虎所說,那就是建立軍事同盟了,一國有事,另一國便要出兵相助,除非第三國有把握對付得了吳魯聯軍,否則要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和相當大的一片區域內保持和平局面是能夠辦得到的。
季孫意如是魯國執政,這是他的權力,也是他的義務,如果有這么一天實現吳魯同盟,對季孫意如統治的穩定無疑是相當有利的。然而,這是一場沒有把握的戰陣,是一場希望渺茫的投資,本質上和賭博沒有區別,季孫意如有那份魄力么?
陽虎雙手按在膝上,雙眼微微垂下,淡淡地又道:“公子不必存疑,魯國一向好文知禮而輕武功,所以武備素來疲弱。我家主上有心振作,相助公子,正是一個契機,不知我這么說,公子可明白了么?”
陽虎說的太過隱晦,幸虧慶忌多了兩千年的見識,仔細一想,總算明白了季孫意如的用心。季孫意如這么做的目的,就是找個借口發動對外戰爭,從而轉移國內矛盾。這的確是一招妙棋,戰爭一旦發動,事關全國上下的生死存亡,原來的內部矛盾、內部紛爭,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讓位于戰爭,否則立成國之公賊,人人得而誅之,季孫意如想要集權就容易多了。
既知季孫意如的目的所在,慶忌的心便穩了下來,除非季孫意如甘愿放棄到手的權力或者找到更好的集中權力的辦法,否則他是一定會幫助自己伐吳的。陽虎見他露出喜色,便提醒道:“公子,叔孫、孟孫兩家與季氏共治魯國兩百年,樹大根深,勢力雄厚,我家主公雖有心攘助公子,可是如果遭到的反對力量太大,甚至因此造成魯國分裂,那么我家主公不會不慮及后果。”
慶忌目光一凜,連忙道:“多謝虎兄提醒,不知虎兄可有良策?”
陽虎微微一笑:“良策倒是沒有,現下公子在魯國,何妨廣結人緣,擁戴公子伐吳的人越多,公子的勝算便越大。我家主公昨日在宮中宴請公子,就是一步試探,接下來,要看叔、孟兩家如何應對了。”
陽虎說到這兒,起身拱手道:“今日宴請公子的,都是都城里各世家豪門的公子,如果能獲得他們的友誼,對公子的大事可是非常有幫助的,公子不妨敞開胸懷,和這些公子們結交一下。呵呵,言盡于此,陽虎還有事情,這便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