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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邋遢道人

  大唐天寶九年,天下承平,正是安居樂業的氣象。

  這年風調雨順,白石鎮上便是借了這個好世道。雖是偏遠小鎮,也欣欣向榮,闔家歡樂。百姓的日子過得十分舒坦。

  “世間有異賈,專售荒唐夢;以慰失意人,聞者購如風…莫問夢醒時,圖樂在夢中;人生是何物?百年一場夢。”

  一名道袍污漬的蒼老道士,前面放聲高歌,后面十余名頑劣小兒,不住的擲些磚頭瓦礫,在后面起哄。這蒼老道士身材極是高大,面上已經被泥垢厚了一層,連喜怒也不大看的出來。須發紐結成一團,也不知幾時沒修理過儀表,灰烏烏的只能看得出年紀已經甚老。

  眾多小兒追打,他渾然不以為意,自顧自的放開大步,轉眼間已經從街頭走到了街尾。那些頑劣孩童追不上他的步伐,漸漸被他拋遠。

  此刻夕陽降落,兩名剛剛離開書塾少年,瞧好路過這條小街。

  其中一名面容蠟黃,看起來便有幾分泱泱的少年,本來懶洋洋的打不起精神來。可是那老道跟兩少年交錯而過的時候,那蠟黃臉的少年猛地盯著那道士的背影,若有所思起來。

  他的同伴比他略微高大些,也顯得健壯敦實。圓圓的臉龐紅潤油光,一身的絲綢袍子,腰懸絲絳上掛有一塊白玉,顯見家世頗為寬裕。察覺到蠟黃少年的異狀,他轉頭順著同伴目光看去,嘟囔了一句:“原來是個骯臟道人,這有什么可看?”

  蠟黃臉的少年,微微一笑,雙眼一轉,顯得靈動之極。他也不說破,只是淡淡的說道:“我有些事情晚些回家,你看到我娘親,別忘了幫我分解一聲。”

  言閉也不等那敦實少年回答,匆匆把手中的書卷塞在同伴手中,撒腿跟著老道的背影便追了下去。

  這兩名少年原是鄰居,蠟黃臉的少年叫做焦飛,敦實點,家境寬裕的叫做孟寬。

  這焦飛天生身體便羸弱,但是卻生性好動,每日里都有無數的蹊蹺點子出來,四處淘氣。他父親也念了幾年的書,作些小本生意,為人老實。眼見這兒子不好管束,便狠狠心交了些束修,把他送進了本地素以嚴峻聞名的荊夫子門下讀書。

  雖然焦飛頑皮,但是為人卻極是聰穎,讀書一目十行,瑯瑯上口,甚得荊夫子歡心。跟他父母言道:“此子讀書深得精意,日后若是科考,必然有一分出路,前途不可限量。”反而勸他父母,不必多加管束。得了夫子的贊許,他父母也寬慰這孩兒日后能有出息。雖然焦飛依舊喜歡做些古怪出來,家中也不大管了。

  孟寬比起焦飛來,雖然身體壯實,但是機靈上卻差的遠了。讀書比焦飛早了半年,如今焦飛已經讀到論語,史策,他卻依舊在三字經,百家姓上晃蕩。

  剛才焦飛便是眼尖,發現那些孩童拋擲的石塊,并無一塊砸在那道人身上。孟寬不覺得這有何奇怪,他卻看出來了,那些孩童石塊出手后,不知怎么便慢了許多,無論那些孩童使了多大的力道,都是巧巧在那道人身外半尺許力盡跌落。

  這般有趣的事情,焦飛哪里按耐的住性子?他一路跟在那道士身后,綴出七八條街,心里更是暗自驚訝。

  那邋遢道士似乎腳步也不甚快,但是他拼命跑來,也只堪堪能吊住背影,想要追近一步也是不能。

  “這道士果然有古怪!”

  焦飛心下好奇,腳步更是不停,但是他身子并不強壯,跑來跟去,只覺得雙腿逐漸酸軟,漸漸懈怠起來。

  眼見那邋遢道士背影越來越遠,焦飛心里一急,便不顧的大聲呼喊起來:“前面的道長,請留步!小子有事問訊!”

  “道長!道長!”

  焦飛喊了幾句,那邋遢道士直似未曾聽見,大步邁開,越走越疾。焦飛眼看追不上人,心里十分沮喪。但是卻不舍得放棄,依舊勉力跟去。突然,一個小小的身影,從一處巷口出來,焦飛跑的猛了些,收足不住,迎面跟對方撞在一起。只聽得,哎喲!一聲,嬌媚的呼痛聲。焦飛便把對方牢牢壓在身下。

  等他定睛看時,卻識得是白石鎮上有名的風流俊俏寡婦,林寡婦的獨生女兒,林小蓮。這女孩跟她母親一般,小小年紀便出落的十足美人胚子。只不過亦繼承了母親的潑辣脾氣兒,向來不受人欺負。焦飛暗道一聲:“不好!這小女孩可不好招惹,我先閃了再說!”

  焦飛此時正好撲倒在林小蓮的身上,女孩嬌怯怯的柔軟身子,給他壓在地下,一時秀眉微蹙,還不得緩和來。焦飛爬起身形,他倒是心腸不惡,匆匆扶起了林小蓮,連連道一聲:“我剛才魯莽了,有事先行一步,回頭來再給林家妹子你道歉!”

  林小蓮還未來得及開口,就看到焦飛一溜煙的已經沒了蹤影。看著焦飛的背影,林小蓮恨恨的一跺蓮足,嬌聲罵道:“焦飛你等著,一會不來道歉,我找上你們家,請你父母來評理!看他們不打的你兩股開花!”

  白石鎮并不甚大,只有數十條小街,經此耽擱,焦飛直到跑出了鎮外,再也不見那邋遢道人的蹤跡。他躊躇了幾分,悶悶不樂的回轉鎮上。在他心中,那道人必有古怪,只不過,究竟古怪在什么地方,他還不甚明白。

  讀書之余,焦飛學力有閑,便讀些閑散書籍,前人筆記。對道士求仙的傳說頗為艷羨。今日見到了一個異人,卻無緣結識,也由不得他不沮喪。

  等焦飛回到了撞翻林小蓮的地方,卻看到這女孩正跟兩位女子說話。

  焦飛生長在白石鎮上,從未離開過此地半步。這白石鎮雖然不算偏僻,但是卻也甚少外來過客。這兩名女子,年紀也不甚大,長者不過二十七八年紀,少者也有二十二三。俱是長身玉立,一身白色絹衣,不施粉黛,卻肌膚如玉,自有一股馨香之氣襲人。

  這兩名白衣女子,年紀略大的那位,臉上雙眉入鬢,鳳眼含威,纖纖如修束的腰上插著一口連鞘短劍,雖然跟林小蓮說話,和顏悅色,但是身上的一股威勢,卻讓鎮上幾個潑皮漢子,不敢隨便靠近。年少的一個,臉上帶著一股淡淡的慵懶倦色,但是偶爾雙目一掃,眼神竟然說出不的明亮。焦飛只看了一眼,就心下一顫,只覺得就是深夜望天,看到的星辰也不過如此。

  焦飛本來不想跟這兩名女子接近,不過他想到,自己若不去跟林小蓮道歉,方才這小妮子威脅要去告訴他父母。沒奈何,焦飛只好不情愿的走近三人,也不看那兩名年輕女子,只是對林小蓮說道:“林家妹子,我剛才去追那道人,誤撞了你,你可別見怪!身上哪里還痛不?可需要我去買些跌打藥酒來,請林阿姨給你敷上?”

  林小蓮看到焦飛眼睛賊溜溜的在自己身上亂晃,也不知怎地,心里一慌,臉上微微現出紅暈。她心里已經完全不在剛才被焦飛撞到的那件事情上,心思直飛到了昨晚。

  鎮上有名的媒婆六姑,昨晚跑到她家,跟她母親提起她的親事來。而來提親的人家,就是焦飛的母親。當時母親滿口答應,她自己羞紅了臉,躲在內房聽了個真切。焦飛為人聰明機靈,向來名聲不壞。林小蓮自己也有幾分允意。今日偶然遇到焦飛,林小蓮禁不住羞澀的想道:“也不知焦嬸嬸,有沒有跟他說起提親的事情!他今天是有意來撞我一下呢?還是有其他意思怎的?難道對我的模樣女紅還不滿意?”

  林小蓮神飛物外,焦飛的話,她便沒聽的進去,只是諾諾兩聲,顯得頗為淡漠。

  正跟林小蓮說話的兩名年輕女子,看到焦飛過來,神色都頗有些古怪。聽到焦飛說去追那名邋遢道人,都顯得極為緊張。那名年長的女子,忍不住說道:“這位少年!你可知剛才有多么危險。那道人乃是…”

  年長女子話還沒說完,那名年少的女子,便微微一碰她的同伴,那年長的女子頓時醒悟,住嘴不言。

  林小蓮心思都在焦飛身上,這個平時伶牙俐齒的小丫頭,根本沒注意到這兩名女子態度有異。但是焦飛早就感覺這兩名女子來路奇異,聽得這一句,心中暗暗把這兩名女子,劃為跟那邋遢道人算作一路,心中頓時火熱起來,便試探著問道:“不知兩位姐姐有什么事情要做,如果我林家妹妹不方便的話,我可以略微幫忙。若是兩位問路,這白石鎮上沒有我不熟悉的地方!”

  年少的那名女子,嘴角一抿,微微笑道:“我們是帶發修行的女冠,這位是我師姐越輕寒,小女子孟闐竹。我師姐妹是為了去長安,路過此地,想請問兩位,這鎮上哪里有住宿的所在!”

  焦飛滿口應道:“我們白石鎮,只有一家客棧。客房常年沒人,兩位不妨跟我來,在下領兩位前去好了。林家妹妹,若是你沒什么事情,便先忙去吧!”焦飛看林小蓮半晌不語,生怕這丫頭尋些釁頭,讓他不好答對。急忙攬了差使,搶先走了。

  孟闐竹見焦飛伶俐,有問必答,便旁敲側擊了幾句,問起那邋遢道人的事情。焦飛自然就把看到那邋遢道人投石不中,步履如飛的異狀說了。越輕寒聽得幾句,知道焦飛和那邋遢道人也只是一面偶遇,便不再關注,倒是孟闐竹和焦飛多對答了幾句,露出了幾分笑意。

  焦飛帶了二女,到了鎮上的那家客棧,孟闐竹要了兩間上房,見焦飛仍舊梭巡不去,便招了招手,焦飛頓時大喜,跟著二女到了客房中。越輕寒本來有些不解,但是她素信孟闐竹的聰明,便不言語。

  到了房中,孟闐竹笑道:“焦飛小哥,你如此聰敏,能看出那道人的不凡,自然也看出來我們姐妹不是常人。我和師姐,乃是漓江劍派的女弟子,修煉的是出世的道術。此行是師門有重任在身,不能泄露行藏,還望你不要把我們姐妹行蹤,宣揚出去。”

  焦飛這個時候卻規矩了起來,他平時讀書,深知仙道難求,就連前朝皇帝費了無窮心力,也不曾有仙人垂憐,他好容易一日遇上了兩遭,怎肯輕易錯過?撲通一聲,焦飛拜倒在地,堅毅的說道:“小子平時也讀過幾本書,深羨世外逍遙,想求兩位姐姐帶挈修行,我極能吃苦,絕不會半途而廢。”

  越輕寒正要拒絕,孟闐竹卻偷偷的搖了搖手,溫和說道:“我們尚是初入師門,肯定不能收徒,不過我漓江劍派倒是有幾位師兄,道行高深,不輸那些前輩,若有機會,我愿幫你說合,只是成與不成,要看你的機運了。”

  雖然孟闐竹說的頗為和緩,但是焦飛去仍舊十分失望,自忖必是自己的根骨不夠,未能讓兩女答允下來。他頗為沮喪的想道:“聽說修道的人,沒有仙骨,仙根,或者上輩子的根腳,往往事半功倍。那些有道之士都喜歡有天資的弟子,我倒也自負聰明,讀書一目十行,過眼不忘,就是不知修仙的根骨是上佳還是平庸。”

  孟闐竹安慰了焦飛幾句,便打發他離去。

  焦飛怕糾纏下去,反惹二女不快,只能怏怏離開。

  回到家中,亦有些悶悶不樂,他父母甚少問及焦飛學業,只是喚他早早吃了飯,便令去安歇。

  若是平時,焦飛不肯早睡,便尋些閑書來看。只不過,今夜這少年突然覺得煩惱上心頭,手上半本《禹鼎志》看了三頁,便怎么也看不入腦去。這禹鼎志乃是當朝一名落魄秀士吳承恩所撰,文中將大禹治水諸般神奇傳說,摻雜在一起,寫成軼聞志怪。雖然文筆零落,倒也奇趣盎然。平時焦飛對之愛不釋手。

  既然無心讀書,焦飛便吹滅了油燈,雙手抱枕,胡亂的想著心事。

  跟平常少年不同,焦飛天生便有一股無窮無盡的好奇心。小時懵懵懂懂倒也罷了,后來入了學堂,見識開闊,不但沒有因為學識長進而解惑,反而更多問題紛至沓來,令這少年心中疑問更多。

  今日看到那名邋遢道士,為何竟能讓石塊不落身上?便叫焦飛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那位道人究竟是何來歷?似乎聽越輕寒,孟闐竹兩位姐姐的話里,還認得這位道人,只是關系不大和睦。難道是邪魔外道,甚或妖怪成精?”平時看多了神魔志異的閑書,焦飛小小的腦海中奇異的念頭更是越來越多,那老道的身邊也被猜測的越發奇怪。

  這一夜,焦飛也不知何時想的迷迷糊糊便沉沉睡去。等他醒來已經是天色擦亮。雙眼一睜,焦飛胡亂穿了衣服,便跑出門去,連母親喚他吃早飯也不應聲。

  焦飛一夜胡思亂想,卻給他想起一事。“那老年邋遢道士出了白石鎮,半夜又會去哪里安歇?白石鎮之外,數十里內都沒有人家的?”

  覺得自己的想法大有道理,焦飛這般急匆匆就是要去白石鎮外的一座破敗許久的廟宇查看。跑出了白石鎮外,焦飛心中忖道:“這附近只有一座破敗的小廟,雖然已經年久失修,也不失為一處落腳的所在。那老道士必然在那里過夜!越輕寒,孟闐竹兩位姐姐不肯帶我修仙,不如再去這位道長處碰碰運氣。都聽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長生不老,無窮法力,怎么不比勞勞碌碌一生,最后一命歸陰,只落得鏡花水月一場空的好。”

  有了這個念頭,焦飛輕車熟路的向那座小廟摸去。這附近的地方,早就被他四處玩耍過不知幾多遍,那座小廟就是閉著眼睛,焦飛也絕走不錯路徑。

  “咦!那里好生古怪,竟然是怎么了?”

  焦飛目光銳利,還沒到小廟前,就已經看到那里被一團濃黑無比的霧氣籠罩。他雖然膽大,卻不魯莽,立刻找了可以藏身的大樹,爬了上去。接著上面茂盛的枝葉,將自己隱藏起來。

  小廟外,幾道青白色的光芒,游走如帶,又好似電芒光火,圍著那團黑色霧氣來回旋轉,似乎想要沖了進去。但是那團黑色的霧氣,卻也奇特。平常的云霧,風兒一吹,就四散開來,而這團霧氣,卻凝聚的宛如實質,黑的有如墨汁般。無論那些青白電光如何繚繞,都不見絲毫動搖。

  焦飛看的目瞪口呆,心道:“這世上原來真有法術,這里難道是仙妖斗法?果然打的不亦樂乎,只可惜我都看不清都在打些什么?”

  隨著天色由朦朦,變得大亮。

  那幾道青白電光,似乎有些退縮,擎動之間突然光芒大盛,擺脫了黑色濃霧的糾纏,掉頭破空,飛上青云,轉瞬間消失。

  而那團霧氣,則在青白電光消失之后,倏忽縮小成一團,露出了隱藏在里面的一個身影,焦飛眼尖,看到正是昨日見到的那名老道士。這老道士大袖一揮,把那團霧氣收入其中,隨手拍拍污漬通身的道袍,眼神卻若有意,若無意的向焦飛藏身處看來。

  親眼看到這老道士居然有如此神通,焦飛心下躊躇片刻,想道:“我若是出去,這老道士不懷好意可怎生是好?可是,若是繼續躲藏,先不說未必瞞得住,豈不是可惜了這次得遇異人的機會?”

  焦飛雖然年紀幼小,卻是極有決斷之人。當那老道士沉吟片刻,正要離去之時,縱身一躍,從樹枝上跳了下來,遠遠的便高聲喊道:“這位道長請留步!”

  這次,這年老的邋遢道人卻沒有象昨日般離去,只是臉上的神色木然不動,全然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焦飛跑到切近,張口兩三次,卻不知該說什么好。

  倒是那年老的邋遢道士,聲音嘶啞,猶如破敗金鐵摩擦,先開口問道:“小施主叫老道留步,不知有什么見教?”

  焦飛平時千伶百俐,這會不過一時無措,那老道士一開口,他就回過神來,恭謹的說道:“小子昨日就見到道長非同俗流,有心請益。只不過及不上老道長健步如飛,沒有來得及跟上。不想今日又有幸遇到,小子想請求老道長收我為徒,潛修仙道!”

  焦飛對剛才見到的異事,半字不提。這也是他聰明之處。剛才那老道士通體黑霧繚繞,怎么看也不似光明正大的手段。不過,他焦飛只求能修煉些奇異手段,至于拜師的是正道仙長,還是邪道妖魔,倒也不在他顧慮之內。

  那名老道士,半晌無言,眼中卻射出奇光,焦飛只覺得被這老道士一看,全身五臟六腑都似乎被洞穿了一樣,頭腦更是昏昏欲睡。

  他也不知怎么,心里卻有些害怕,臉上卻極力堅挺。暗道:“難道這老道其實是吃人的妖怪變化來,想要迷昏我再細細烹飪?也不對,我這等力弱的孩童,他一拳一腳就打發了,何必用甚妖術?”

  焦飛雖然飛揚跳脫,但是心智卻甚為堅毅,在那老道士的奇術之下,竟然不曾退縮。

  這道人也頗為驚訝,這個孩子倒也不錯,居然撐得住我的扣心術。他本來是有事路過此地,并無收徒之念,也不知怎么心中一動,說道:“你這孩子倒也不錯,雖然根骨差些,難得心竅伶俐,靈識堅固,也是個修道的好材料。若是你真的愿意,便跟老道走吧!”

  焦飛愕然一愣,他雖然有心跟這老道士學些本事,但是卻從未想過離家出走。這老道士言下之意,想要帶他離開,這又怎么跟父母交代?

  焦飛心里正混亂間,那老道士也不理他,轉身大踏步的走了。

  內心天人交戰,焦飛驀然狠狠的咬牙,一聲不吭的跟著這老道士,邁開腳步。

  老道士似乎有什么急事,只是一味趕路。焦飛原本體質便弱,趕了大半天的路程,已經疲累欲死,只不過一股莫名其妙的倔強,讓他堅持了下來。

  眼看已經過了午時,老道士隨便在路邊找了處平坦的石頭,一屁股坐了下來,也不去拂拭塵土。此刻,本來他冷淡的眼神中,已經多了幾分贊許。

  看焦飛正要撲倒在地,老道士突然問道:“你既然意欲拜我為師,可知老道是什么來歷?”

  焦飛四肢疲累的直欲折斷,早上又沒吃飯,早就餓的前胸跟后背貼到了一起。聽到老道士問起,有氣沒力的回答道:“小子不知,還望師父解說!”

  那老道士微微一笑,說道:“我藍犁收徒可沒有這么容易。你現在還不算我座下弟子。要入我門墻,你還需證明自己足夠勤力。看你這般疲累,我先傳你一份口訣,可以增強體質,不畏趕路之苦。”

  老道士對自己的來歷只字不提,只傳授了焦飛一份口訣。這道口訣只不過千余字,其中道理甚是深邃奧妙。雖然老道士解說的十分詳盡,焦飛也不能盡數明白。好在他非但聰明過人,記性也是極佳。不用老道士說上兩三遍,就已經把口訣牢牢記住。

  老道士看到焦飛如此聰慧,也頗歡欣,說道:“你能在眾人之中,看出老道有些異處,眼力細心都算不錯,不過修道便是艱苦之極的事情,你要是不能隱忍,此刻便回家去。這份口訣,算是老道補償你今日趕路的辛苦。這門黑水真法,修煉到了極致,可以把天下水流任意指揮,雪霧冰霜,云蒸雨露無不隨心所欲的操縱變化。”

  焦飛趕路了這么久,吃盡苦頭,要說心里不后悔,那是假的。但是他也頗有幾分韌勁,怎么也不肯在這個時候松口退縮。連連辯解說:“我不怕吃苦!”

  老道士嘿嘿一笑,也不追問,任由焦飛細細體會黑水真法的口訣。老道士似乎也不想繼續趕路了,便在一旁閉目打坐起來,焦飛雖然肚腹饑餓,但是也無可奈何。他慢慢琢磨黑水真法的口訣,試著催動體內氣息,大半個時辰過去,雖然沒有感到任何氣勁流轉,卻意外的恢復的神采奕奕,就連肚子似乎都不那么餓了。

  雖然閉目養神,但是藍犁道人卻對焦飛的變化了如指掌。他第一次路過白石鎮,便被焦飛看破端倪,當時藍犁道人也頗為留心。第二日焦飛出鎮尋他,藍犁道人才突然心中一動,起了收徒的念頭。這入門的第一關考驗,便是這黑水真法。

  “若是你受得考驗,修成了黑水真法,便有資格繼承我的衣缽。若是受不得這份考驗,那么你所學也足夠在這個紅塵中搏個榮華富貴,也算你遇我一場。”

  藍犁道人心中做如此想,便自行入定,片刻間就神游物外。

  焦飛從來不曾離開白石鎮半步,有些見聞也不過是從書本看來。他若是稍有見識,便會曉得藍犁道人是什么來歷。

  上古之時,人們畏懼天地災劫,生老病死,因此苦思超脫萬丈紅塵之道。歷經無數先賢智慧跟體驗,終于發展出了修仙之道。

  其中,按照法門的不同,更分為四大流派。其一,便是玄門道家。此派以太極五行,八卦九宮,河洛星象為道理,勾通天地元氣為根基,修成無窮手段,乘煙霞,御云氣,消遙自在。其二,便是神宗魔門。此派以追求上古神魔之力為目標。崇尚自然,不分善惡,任意所為,無拘無束。其三,便是釋家佛門。此派認為,肉身乃是度世寶楫。不假外求,自然擁有蘊涵無盡能量之寶藏。生于世上,度人度己,與人為善,戒傷性命。其四,乃是旁門雜家,世人把不入三流的修行者,盡數歸入其中。旁門雜家的理論紛雜,修行法門亦是種類繁多,極盡窮思。

  這四大流派,都有自己的代表人物。便是道門十祖,魔門五帝,跟佛門的四大圣僧,以及九大散仙。這些頂尖的人物中,都有數千上百年的時光,不曾踏入人世。其中藍犁道人便是魔門北斗大帝親授弟子之一。

  焦飛跟隨藍犁道人去了,白石鎮上卻鬧翻了天。他父母哀求鎮上人們,把附近的危險所在搜尋了遍,卻是一無所獲。焦飛父母甚是悲傷,只道焦飛已然遭遇不測,便去林寡婦家里欲退了這門親事,卻沒想到林小蓮怎么也不肯,只說:“小蓮雖然是個普通女孩兒家,也知道婚姻乃是大事,豈有這般草率之理?若是幾年后焦飛回來,我哪有面目做人?”

  林寡婦甚是嬌慣這女孩兒,便是這等大事,也由得女兒自己做主。焦飛父母甚喜小蓮有這般貞潔,又被說的起了一絲念想,退親的事情就作罷了。

  大唐立國以來,就以長安為都城,這座城池,雖然延續了前朝的建筑,但是也大肆翻修過兩次,規模更是擴大了十倍以上。隱隱已經是天下第一雄城,富豪奢華更是世上無雙。

  跟著藍犁道人,一路行走匆匆,非止一月,焦飛終于踏上了長安的土地。

  一路上焦飛苦練黑水真法,竟然已經有所小成,能夠凝聚出一團淡淡的水霧在手心,任意控制在尺許方圓內飄轉。

  藍犁道人趕來長安,是因為半月后的長安大典。據說當今天子李膺正值百歲大壽,特意邀請天下佛道高人前來長安,舉行水陸大會。并且讓這些佛道高人們,向蒼天祈福,給他延壽一紀。

  要知道,生命壽元乃是蒼天所轄,即便帝王將相,位及人臣,權頃四海,富甲天下。這壽命也不是說延長就延長的了的。這次祈福大會,更是當今佛道兩門的一場盛事,各路散仙,游僧,方士,術者前來共襄盛舉者,不計其數。

  不過真正的有道之士,都在深山古洞之中修行,往往一坐便是千百年,其中不是多少王朝興衰,這些求問長生之人哪里有暇去理會?此刻趕往長安的,到有十分之九無甚法力,只是混吃喝的騙子。

  焦飛也問過師父,為何要來長安,藍犁道人卻不答他,只說到時自知。焦飛雖然心頭疑惑,倒也不敢問了,只是每日苦練黑水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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