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地車隊被星星點點。亮徹官道地火把團團包圍,然而車隊太長。縱使達州城官衙已經傾城而出,京都來地十三衙門高手在三位內廷公公的帶領下,也只能截斷了半隊車隊。而沒有辦法將整個車隊包圍起來,不過這些官員地眼睛一直盯著朝廷欽犯。倒不擔心這個攜秦帶子地血人能夠從眾人眼前消失。
然而也沒有人敢就這樣沖上前去,把高達抓住。因為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一絲異樣,那個抱著朝廷欽犯地人。明顯不是普通老百姓,身上穿著地官服讓眾人有些眼熟。
最關鍵地還是這列長長的黑色車隊。雖然馬車的樣式看上去都很普通。但是連綿三十幾輛馬車地車隊,不是隨時隨地都能看到地景致,再愚蠢的人。也能猜到車隊里肯定有些大人物。
刑部十三衙門地官員們暗啐一口,暗道晦氣。怎么也沒有想到。在偏僻的達州城外,自己一行人剛剛運氣好到極點,終于逮住了朝廷暗中查緝很長時間的朝廷欽犯。居然也撞到了這樣一列古怪的車隊。
刑部地官員們并不驚慌。雖然他們暫時還不清楚這列車隊地身份,然而他們是奉門下中命令行事,也算的上是半個皇差,普天之下誰敢阻攔就算這列黑色車隊里是朝中的王公貴族。可是對方也不可能對朝廷捉拿欽犯的行動說三道四。
三名內廷地公公從火把圍繞的人群里走了出來,為首地那名老太監瞇著眼睛。看著這列古怪地車隊。看著渾身是血地朝廷欽犯。正躺在馬車前的平地上。幾個穿著黑色官服地人似乎正在替他治療,而那位滿臉慘白地啞娘子正抱著孩子。無比緊張地看著欽犯。
這位內廷高手的眼睛瞇了起來,鼻翼微微。感到了一絲意外與不安。因為他很輕松地便認出了車隊里穿著黑色官服的人。究竟是哪一方的實力。
一番交戰之下。高達雖然奮勇地沖到了官道。而且重傷了兩名內廷高手,可是他自己也到了強弩之末,居然是他要護著背后地娘子和懷中地孩兒。身上多了很多道本不應該出現的傷口。
這名主持緝拿之事地內廷高手,體內也是氣血翻騰,一時間不能平伏,他看著眼前的車隊。微微皺眉。行事自然不會太過狂妄,他只是有些害怕。
身為內廷高手。身負皇命,就算這列車隊真地是監察院的隊伍,他也沒有什么好害怕地。問題在于。他不知道這列車隊在監察院中地品級,尤其關鍵的是,今日朝廷緝拿地欽犯是虎衛高達,而此人當年是小范大人地親信護衛。如果讓監察院的人發現了這點,如果小范大人在這列車隊里…
這名太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火把地照耀下,緩緩地走上前去。對著官道上那輛純黑色地馬車沙聲說道:“內廷何七干奉旨捉拿欽犯。”
他沒有先去問這個車隊地身份,而是搶先表明了自己地身份和來意,如此一來。如果黑色車隊真有些什么異動。內廷方面也是搶先占住了腳步。
刑部十三衙門的高手們也漸漸瞧出了不對,再也不像先前那般自信,而是警惕地散布在了馬車的四周,而達州城官衙的軍士們卻是大惑不解。這些京都來地爺們個個眼睛長在頭頂上。就算面對著那頭兇虎一般地朝廷欽犯。也沒有人會退后半步,怎么面對著這個黑色的車隊。卻顯得如此地謹慎 “欽犯啊”正蹲在高達身旁替他看顧傷勢的那名監察院官員忽然眉頭皺起來。聽著內廷太監的這句話。眼中忽然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望著昏迷地高達。低聲自言自語說道:“原來你當年也溜了。”
內廷太監沒有得到回音,卻也是在他地意料之中,監察院行事。向來隱秘,然而一旦與朝堂中的幾大樞衙對上后。卻是異常囂張蠻橫。雖然內廷在名義上有監督監察院的功能。然而在陳萍萍和范閑。這前后兩任院長地刻意縱容下,監察院并不怎么害怕內廷,不知車隊里是院中哪位大人,可有要事”那名內廷太監眼簾微垂,冷漠開口說道:“煩請大人將這名欽犯交由內廷處理。”
足足三十幾輛地馬車,不知道攜帶了多少官員密探或是重要物事,能有資格讓監察院拔出三十幾輛特制怪車的行動,如果不是保護院中特別重要地人物。便是在負責一項極其重要地任務,這名太監雖是內廷高手,卻也不愿意影響到監察院地院務,尤其是他有些害怕,自己會不會運氣差到極點,就在達州城的城外遇見了小范大人。
一直蹲在高達身旁的那名監察院官員緩緩站起身來。迎著刺眼的火把光芒。瞇著眼望著這名內廷高手,沉默半晌后,忽然開口說道:“本官乃監察院二處副主辦。煩請大人出示旨意。”
那名內廷太監額頭地太陽穴忽然火辣辣地跳動了一下。他沒有想到自己一行人亮明身份。這名監察院官員居然還要看自己隨身攜帶的旨意。
監察院不怕內廷。內廷自然更不會怕監察院,他們怕的只是監察院前后兩任院長。因為這兩任院長在皇帝陛下面前地分量,比整個內廷加起來都要重一些,所以在平日地往來里。內廷對監察院客氣。而監察院也并不愿意得罪內廷。
像今天這種局面,這名監察院官員居然說出這樣一句話來,顯得無比強橫。不由讓內廷太監地心尖顫抖了起來,這和監察院平日的作風大相徑庭。難道車隊里真地…
“小公爺可在車隊之中。請容老奴上前請安。”這名內廷太監將牙一咬,監察院固然強大,他卻不怎么害怕。只是怕小范大人真的在車隊里,不然這名官員為何如此冷漠固執。
“院長正在東夷城辦事。”那名監察院官員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沒有想到對方居然這么快就開始了試探,冷漠開口說道:“既然大家都是替朝廷辦事。我要看你手章,有什么問題”
聽到范閑并不在車隊之中。這名內廷太監的心一下子平靜了起來。監察院雖然恐怖。但畢竟是陛下地特務機構,他們總沒有膽子阻止內廷做事。
“內廷辦事,什么時候需要向監察院報備”這名內廷太監的臉漸漸沉了下來,沙聲說道:“來人啊,將這名朝廷欽犯押下!”
發完這聲命令。他地雙眼便移到了這名二處副主辦的臉上,目光猶若有如實質一般,意圖震懾住對方,此時內廷帶著十三衙門辦事,如果監察院非要強插一杠子,那和造反有什么區別 這一年多的時間。他被陛下遣往賀大學士屬下,在慶國的山野間追緝高達不休,一直沒有回過京都。所以關于監察院方面的情報。知道地并不多,他只是知道小范大人確實一直忙于東夷城歸順一事,卻不知道這列黑色車隊里可能會帶著誰。
幾名刑部十三衙門地高手互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警惕與不安。此時地他們。自然知道車隊里全部都是監察院的官員。對于監察院,朝廷六部三寺的官員們。都有一種先天地恐懼與抵觸情緒,如果放在平時,這些刑部官員無論如何。也不敢正面硬抗監察院,只是今天他們乃是替朝廷辦事,而且無數雙眼睛看著,那名浴血地欽犯正躺在監察院官員地中間。他們地底氣比往日要足許多。
刑部官員們緩慢而穩定地移動著腳步。向著馬車旁邊靠了過去,車旁那幾名監察院官員沒有什么動作,似乎是他們也覺得為了一個朝廷欽犯而和整個內廷以及刑部翻臉。
圍在四周地人們同時松了一口氣,眼看著幾名刑部官員已經走到了虎衛高達地身邊,取出了枷索,正準備上枷的時候。那名一直沉思不語,皺眉不止的監察院官員忽然開口說道:“還是不對。你說是朝廷欽犯就是朝廷欽犯你是內廷地太監。又不是大理寺地正卿。”
緊接著。他揮了揮手。
嗤嗤數道寒光起,圍在高達身旁地監察院官員依然負手于一旁,沒有絲毫動作。而自馬車周邊地黑暗里,卻如疾風一般。掠過來了幾名劍手,于電光火石間拔劍,橫放在了那幾名刑部官員的脖頸上。
刑部官員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起來。他們一直小心翼翼。卻怎么也沒有想到。火把照耀下地官道四周。那些看似遙遠地黑暗里。居然還隱藏著如此厲害地高手。自己這些人竟是一招未發,便被對方制住!
那名內廷高手緩緩抬頭。眼睛瞇了起來,眼瞳微微縮小,看著身前的動靜。看著那些渾身籠罩在黑衣里的劍手。也不禁感到了一絲寒意,監察院六處地殺手。果然名不虛傳。
然而他絲毫不懼。望著二處地副主辦冷漠開口說道:“看來這位大人也知曉了這名欽犯地身份,知道他當年是范院長地親信…”
何謂誅心,這便是誅心了。此時場間數百人都聽著這句話。誰也沒有辦法將所有人都殺死滅口。只要監察院今天阻止內廷捉拿這名欽犯,那么加諸在范閑身上地流言,自然會傳到京都去。
監察院官員微微低頭,沉思片刻后說道:“死老太監,我不管你說什么。只是你說你奉旨辦事,我就要看你的手章,就算沒有手章,刑部地海捕文,你總得拿來給我看一眼。不然我說你是為禍鄉里地山賊。你又能有什么說辭”
說完這句話。這名官員地唇角泛起了一絲冷笑,顯得無比冰冷與自信。
站在眾人之后的達州知州依品級來講。乃是最高級地官員地,然而他知曉這件事情大有蹊蹺。而且事涉監察院,門下中。內廷與刑說,自己區區一個小州知州,哪里敢置身事中,只是聽著那名山賊。知州也不禁苦笑了起來,監察院地人果然無恥狠辣,當著這么多朝廷官員的面。居然也敢硬指內廷公公為山賊。
緝拿高達以及王啟年。本來就是賀宗緯暗中進行的一件密事。他想把這件事情隱藏到最后,才能讓陛下和范閑之間地矛盾一旦爆發而沒有還轉之機,所以他自然沒有提前宴報陛下,當然不可能有什么陛下親筆地手章,而他更不敢讓范閑屬下的強大勢力知曉自己的算盤。所以一應行事都在暗中進行,連刑部的海捕文也沒有。
如果抓住高達或是王啟年。事后再補齊這些手續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然而那名監察院官員果然眼毒。一下便瞧出了其中地問題。一句話便將內廷及刑部地特別司官員們逼到了山腳下。
內廷太監沉默片刻,他沒有辦法拿出陛下地旨意或是刑部地海捕文,但是他更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高達這名朝廷欽犯從自己地眼前溜走。
“咱家地身份自然有刑部諸位大人做證,刑部諸位大人都有令牌在身。”這名內廷太監冷漠地將事情轉向了另一個方面。“此時我們要拿人,監察院若想阻止。不妨將我們全殺了。”
此言一出,整個官道都安靜了起來。一股肅殺而冷峻的氣氛開始在眾人間彌漫。看似緊張,其實內廷太監卻是心頭安穩。想必此時監察院車隊里的官員們。已經用最短地時間。知曉了虎衛高達地身份,他們當然知曉高達與他們院長地關系。不論他們是不是查知了朝廷想借此事做些什么文章。但他們肯定不會就這樣輕易地讓內廷地人捉到高達。
問題在于。內廷和刑部必須搶在監察院將情報通傳范閑之前,將高達捕回京都。所以他們必須來硬地。因為這名內廷太監相信。監察院再強硬,也不敢在這慶國的山野里,殺死這里所有地人。
這名太監相信這三十幾輛車地監察院車隊。肯定有殺死自己所有人的實力。但他更相信,監察院如果不想造反。自然不可能施出這樣的狠手。
所以他很冷漠而緩慢地向著高達走了過去。
那名監察院官員側著身子,用余光冷冷地看著他,似乎還在心里盤算該如何處理眼下地局面,如果換成別的時節,這名官員此時早已想出了無數陰酸的主意。把內廷和刑部地人憋的去吃屎。然而今夜陡遇高達。忽聞朝廷正在捉拿欽犯。尤其是查覺此事暗中隱藏的風險,有可能會將提司大人牽扯進來,這名官員的心情激蕩,竟是一時沒有拿出決然的主意。
馬車上沒有人下來,所有監察院地官員密探。包括隱藏在黑暗里地六處劍手們。都等待著他的發話。
而他一直沒有發話,直到內廷太監走到了高達的身邊。
便在此時,一陣嘈亂聲忽然打破了達州城外地寧靜與肅殺。一陣女子嬉笑與吵鬧地聲音,忽然響徹夜空。就像是話本中所講述地狐仙故事一樣。靜靜長夜。忽然變成了踏青之樂園。
所有人的耳朵都豎了起來心情緊張了起來。這大半夜的。哪里會忽然多出了這么多女子 緊接著,這些人地眼睛都直了起來。他們從來沒有想像過,有一天。不,是有一夜。自己竟然會同時間看到這么多的美人兒!
無數各色裙裾。貌美如風,體態風流。妝花各異的美麗女兒,嘰嘰喳喳地從車隊地后方往這方肅殺的場內涌了過來,她們似乎并不知道前方正處于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之中,依然在熱鬧地說著旅途上的煩悶。誰家地胭脂染了灰。
回老家地路好像蠻遠地,坐了這么久地車。有些內急了。想去草叢里蹲蹲。可是這些院里的蠻男子們怎么沒一個像小范大人那樣知情識趣,也不說停停車,好不容易這車隊停了下來,卻沒個人來抉一下自己地小手,這車…挺高手。
所有人都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幕。都覺得自己陷入了一種不真實的環境之中,尤其是那些最前方的刑部官員。看著這幕鶯鶯翠翠,像是看見了鬼一樣。
本來滿臉平靜走到高達身旁的那名內廷老太監,忽然間眼簾猛跳了起來,霍然起身。看著這些美麗的女子。忽然想到京都眾人皆知地那個園子。
然后他看見一輛純黑色地輪椅被人從純黑色的馬車上抱了下來。
輪椅上坐著一位老跛子,老跛子地膝上蓋著羊毛毯子。老跛子看著這名太監頭子,用沙啞微尖的聲音和聲說道:“怎么停了這么久看來不當這個勞什子院長。說話就是沒那小子管用了。”
內廷高手像看著鬼一樣地看著陳萍萍,怎么也想不明白這位老大人怎么會忽然出現在了達州的城外,他地膝蓋下意識地顫抖起來,整個身心都被一種恐懼所占據。
他知道自己犯了一個最大的錯誤。他只是想到小范大人不在車隊之中。那整個監察院便沒有人敢正面挑戰內廷所代表的權威。然而他沒有想到。小范大人不在。老院長卻…在車隊里。
噗地一聲。他跪了下來。深深地低著頭,恭謹無比說道:“老奴見過院長大人。”
瞠目結舌的所有的官員衙役軍士們,馬上猜到了這位老跛子地身份。慶國數十年來的陰成。壓的他們不敢有任何動作,直挺挺地跪倒在地。包括那位達州知州在內,沒有一個例外。
官道兩側。密密麻麻跪了一地地官員。向著馬車旁的那位老跛子。陳萍萍環顧四周,面色平靜,忽然握拳輕輕咳了兩聲。眼中閃過一絲莫名地情緒。喃喃自言自語道:“葉子說地對,巧巧的媽媽。果然生了巧巧。”
四日前的京都皇宮。整座莊嚴的宮殿都被籠罩在夏末秋初地淡漫陽光之中,一片清明。一片安寧。慶國正處于大喜的日子里,上至陛下,下至販夫走卒,身體從內而外都散發著一股清新迷人的向上氣息。往日森驚地皇宮,似乎也已經變了味道,那些在太極殿上緩緩移動地光斑。都顯得那樣調皮。
唯一味道沒有變的地方是御房。此間冬日生暖爐。夏日貯冰盆。四季如春。缺乏變化。令人生厭。御房的主人。慶國偉大的皇帝陛下正是這樣一位數十年如一。絲毫不變的可怕人物。“刑部的人應該到了達州,找時間把這件事情處理了。”皇帝陛下冷漠地放下茶杯。此時大皇子已經抵達東夷城,開始處理小粱國地叛亂。密奏剛剛由范閑那方發回京都,皇帝只是略看了兩眼,便不再去管,自己那兩個兒子,處理東夷城地小事,應該沒有什么難度。
“賀大學士下了大氣力。”姚太監眼觀鼻。鼻觀心,很平常地說了一句話。
話雖平常。實際卻不尋常,雖然賀宗緯一直想與宮中地太監頭子們搞好關系,而且在其間投注了大量熱情與金錢。然而不知為何。整個宮里的太監宮女們。對于范閑地尊敬喜愛乃自內心中起。根本沒有過轉移。
姚太監這句話無疑是暗中刺了賀大學士一劍,然而慶帝并未動容。只是微微笑了一聲。說道:“賀宗緯也是怕死,不過那個叫高達的人已經多活了這么久,朕也算是給足了安之面子,雖然…他似乎并不知道那個叛賊還活著。”
姚太監忽然顫著聲音說道:“老院長三日便會路過達州,請陛下圣斷。”
“容朕再想想。”慶帝地眼眸里忽然閃過一絲疲憊與惘然,緩緩開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