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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錢莊與青樓

  當天下午,范閑就在暫居的住所里親切接見了內庫轉運司的相關官員,江南路別的官員被他嚇的不敢親近,可是這些內庫的官員們是他的直接下屬,躲也躲不過去,只得硬著頭皮來見,好在范閑早已褪了河畔那般yin寒的皮骨,笑呵呵地說了幾句,又擬定了啟程的ri期,便和顏悅色地將諸官送出府來,倒讓那些內庫官員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晚上,是在江南居準備的接風宴,由于相同的原因,沿江州縣的長官員們只是略坐了坐便退回去了,反正盡到了禮數,而且朝廷規矩也容不得他們在蘇州城里老呆著,想離監察院范提司越遠越好,也容易找到理由。只有蘇州府的官員們去不得,心驚膽顫看著首座。

  在首席里,范閑與江南總督薛清及巡撫大人把酒言歡,氣氛融洽,在座的蘇州知州苦著臉,強顏歡笑,倒是杭州知州知道欽差大人ri后要常駐杭州,腆著臉硬留了下來,在蘇州官員們殺人的目光中不停拍著范閑與總督大人的馬屁。這位杭州知州才是位真正的人jing,也不怎么害怕范閑翻臉不認人的手段,就認準了討好上司,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會有錯。

  宴罷之后,先將總督大人送上官轎,二人又定好明ri要上薛府叼擾一番,范閑這才與樓中的官員們拱手告辭,上了自己帶著的馬車。

  他還是當年的xing子,喜歡坐車不喜歡坐轎。

  馬車前簾未擋,蘇州城的夜風吹來,傳入耳中的也有些許清亮絲竹之聲,江南富庶,富商們多養優伎,這蘇杭兩地的青樓生意也是出名的好。

  范閑輕輕拍打著自己的臉頰,任由夜風吹走臉上的微熱,他體內的真氣雖然已經恢復了不少,但是酒量還沒有回來,今天被官員們一勸,竟是覺得頭有些昏。

  “杭州的地址定好了,蘇州城里呢”他半閉著眼養神,輕聲問道。

  史闡立坐在他的旁邊,想了會兒后說道:“桑文要月中才到學生學生。”

  范閑笑了起來,睜開雙眼嘆了口氣:“讓你做這些事情,著實委屈你了,再熬一兩年吧,你也知道我身邊沒幾個信的過的人。”

  他與史闡立說的乃是抱月樓南下的大計,青樓這門生意,不僅是銀錢回流速度最快的買賣,而且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比如情報之類。范閑在京都時,便已經想好了要將自家的青樓開到江南,雖然肯定會遇到不少阻力,但以自己的身份權勢,在一年之內稍成氣候,應該是沒有什么問題。

  史闡立問道:“大人,這事能不能暫緩畢竟后天您就要啟程去內庫,蘇州城里沒有一個主心骨,要在這時候選址買樓買姑娘,我怕自己鎮不住場。”

  “我不在,還有三殿下啊”范閑眼角閃過一抹壞壞的笑意,“明天就要給三殿下挑幾個老夫子,他雖然ri后總是要隨我去杭州,但這段ri子他還是會留在蘇州不要忘記了,這位殿下在京都里做的是什么生意,你不要看他年紀小,對里面的門道卻清楚的狠。有殿下出面,總督大人當然不好說什么,你要買哪個樓就買哪個樓,至于那些當紅的姑娘多砸些銀子下去,哪有不成事的道理有殿下在你身后撐腰,你就不要擔心江南的青樓老板們會敢與你玩yin的,既然是玩明的,不過就是拿銀子砸人的戲碼,難道你還擔心自己沒銀子”

史闡立瞠目結舌,心想陛下是讓您教育三皇子,難道您當初就想到在江南利用三皇子開青樓這也太大逆不道了  而且他緊接著又想到一件事情:大人身邊怎么帶著這么多銀子那箱子里的十三萬八千八百八十兩雪花銀錠肯定不能動,那他先前這般說話,懷里一定還揣著許多銀票想到此節,史闡立擔憂說道:“如果要明賣的話,江南青樓業肯定會借機抬價花的銀子像流水一樣,不知道能維持多少天。”

  這時候馬車碾著蘇州城里的潔凈青石道,過了一道門,來到了白天一片繁華的商業區。

  縱使在夜里,這條街上那些商店的招牌依然明亮無比,蘇州是內庫出產往外的最大港口,所以單從繁華程度、商業發達程度上講,除了東夷城,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比得過它的城市。在這里買玻璃,要比北齊便宜五分之四,但范閑卻清楚玻璃這種東西的成本,知道蘇州的商人們這幾十年里早已經賺飽了。

  除了各式商號的招牌之外,最顯眼的便是每隔不遠就會冒出來的一幡青布,說顯眼并不是這塊青布上染著夜里能發光的螢料,而是這青布招展處并不是酒樓,青布上繪著與范家族徽有些相似的圖案。

這條街上,竟有仈jiu家錢莊  范閑乘坐的馬車,在安靜的大街上緩緩駛過,路過一面有些新的青布時,他指了指這家錢莊的門,壓低聲音說道:“就算你窮到死,也不要來這家錢莊。”

  史闡立聞言去看,也只看著個大概,想了會兒后好奇說道:“招商沒聽說過又不是太平錢莊,哪里有人敢和他們打交道。”

  范閑笑了笑,沒有說什么。

  其時天下商業逐漸發達,大椿買賣再用現銀交易就成為了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于是銀票漸漸成為商人們喜歡的東西,而銀號錢莊之類的機構也開始展露了他們的重要xing。但是像錢莊這類的存在,人們最看重的當然是信用和底氣,所以在這片江湖之中,不存在大魚吃小魚的問題,幾十年過去,天底下還是只有那幾條大魚。

  而最大的三條魚,分別叫做南慶、北齊、東夷城。

  南慶北齊官方發行的銀票是為官票,當然是信用最佳,只是朝中官員們卻根本意識不到其中的重要xing,官票兌取十分麻煩,靈活xing差到令人發指的程度。所以除了存棺材本之外,一般的商人都選擇東夷城出面開辦的太平錢莊。

  太平錢莊雖是東夷城的資金,但是據傳說北齊南慶一些王公貴族也在里面放了股,所以不論是三國間如何爭吵廝殺,很奇妙的是錢莊自身卻沒有受到什么影響。二三十年過去了,太平錢莊信譽一流,資本雄厚,服務周到,暗中又有各國上層保駕護航,很自然地就成為了天下最大的一間錢莊。

  沒有之一,太平錢莊就是天下最大。

  就連這條街上太平錢莊就開了三家分號。范閑冷冷看了一眼車外飄過的青布,說道:“取錢就在太平錢莊取。”

  史闡立應了聲。

  “想取多少就取多少。”范閑平靜說道:“我走之前給你印鑒與數字,不要小家子氣舍不得花錢。”

  想取多少就取多少這世上哪有這么好的事情史闡立一怔,笑道:“難不成這太平錢莊是大人開的不成。”

  范閑一笑罵道:“我要有這么多錢,所有事情就迎刃而解,我何必還要和那些人打交道。”

  史闡立是他心腹,知道他說的是北齊方面,微一緊張之后沒有接話,但他由北齊馬上聯想到內庫,想不到不ri之后內庫開門之事,如果范閑想資助夏棲飛與明家奪標,那他那邊就需要一大筆恐怖的資金才成,皺眉說道:“大人,內庫那邊急著用錢,如果一時不趁手,我看開店的事情還是緩緩。”

  范閑搖搖頭:“你需要調的銀兩和內庫那邊奪標需要的銀兩,完全不是一個數量級,所以你不用cāo心。至于開店,還是要盡快,一是趁著殿下還在蘇州,他估計也有這個興趣,辦事方便。二來”

  他想到了留在京都的父親大人,忍不住笑了起來:“二來,這江南的姑娘們還等著我們老范家打救,能早一ri,便是一ri。”

  這話不假,自從在京都給抱月樓定了規矩,又由那位石清兒姑娘加以補充,如今的抱月樓姑娘們雖然還是在做皮肉生意,但ri子卻比當年好過了許多,抽成少了,定期還有醫生上門診病,又簽了份新奇的“勞動合同”。抱月樓的姑娘們對范閑是真的感恩戴德,聲勢推展開去,影響一出,如今整個京都的青樓業,都開始展現出一種健康向上的朝陽感覺。

  如果抱月樓真的能在江南開成連鎖,江南的柳如是們,想必也會十分歡喜范欽差的的到來。

  回了那位鹽商滿心歡喜讓出來的華園,范閑接過思思遞過來的熱湯喝了下去,醒酒之外,也暖暖身子。他伏在案上看了幾封院里發來的院報,發現天下太平,便放寬了心,先讓思思進里屋睡去了,自己卻走了出來,披了件厚襖,搓著手,敲了敲另一間房的門。

  他身后不遠處的虎衛與六處劍手趕緊隱藏在了黑暗之中。

  房門咯吱一聲開了,露出海棠那張睡意猶存的臉。

  不等海棠開口,范閑已是驚訝道:“這么早就睡了”

  海棠微微一笑,將他讓進屋來,將無煙油燈撥的更亮了一些,輕聲說道:“這商人家豪奢的厲害,這床也舒服,想著你今天晚上接風宴上只怕要醉,所以我便先睡了。”

  范閑定睛一望,發現姑娘家穿的衣服并不怎么厚,只是一件很樸素的襦衣,皺眉說道:“多穿些,雖然你境界高,但自然風寒,卻不是好惹的。”

  海棠懶得理他,打了個呵欠,半撐頜于床上,說道:“有什么事,趕緊說吧。”

范閑一愣,卻忘了自己此時過來是要說些什么,昨天夜里他上了京船之后,海棠便悄無聲息地消失,直到下午又神出鬼沒地出現在園子里,莫非自己只是來確認她在不在還是說自己已經習慣了和這個北齊圣女像老朋友一般聊聊天  “我很難喝醉的。”范閑是個有些急智的人,微笑就著海棠的第一句話說道:“你知道我怕死膽小,所以除了在自己能夠完全相信的人面前,我不會喝醉。”

  “所以你只在家中才能肆意一醉”海棠睜開那雙明亮的雙眼,好奇問道。

  范閑搖了搖頭:“除了自己能夠完全相信之外,我還要相信喝醉時,身邊的人有足夠的能力保護我的安全。”

  海棠笑了起來,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意思,緊接著卻有些可憐對方,憐惜說道:“不要告訴我,你長這么大,也就在上京城的松鶴居里喝醉過一次。”

  那一次在北齊上京,當著海棠的面,范閑肆意狂醉,直至昏沉不省人事,還被下了chun藥,著了重生以來最大的一個道兒。

  范閑氣惱說道:“你還有臉提當然。”他看不得海棠眼中的同情,冷傲說道:“小時候我是經常醉的,你不要把自己看的過于重要。”

  海棠笑了笑:“那時候,那位瞎大師一直跟在你的身邊”

  范閑沒有回話。

  海棠忽然皺眉說道:“那傳說中你酒后詩興大發,在慶國皇宮之中醉詩千篇難道也是假的”

  范閑擺擺手,不想和她繼續這個無趣的話題,直接問道:“銀子到了沒有”

  海棠無趣地嘆了口氣,坐了起來,看著他的雙眼認真地點了點頭:“從八月份起,陛下就開始安排了,你不用擔心。”

  范閑自嘲笑道:“不擔心怎么辦這件事情我又不能讓老爺子把國庫里的銀子調出來給自己用。”

  “說到這點。”海棠皺眉道:“你居然帶了十幾萬兩現銀在身邊這也太傻了吧我可不相信你就僅僅是為了在河畔接風之時擺一擺威風。”

  范閑心想自己這是不得已而做的一個安排,其中內情哪里能告訴你,這事兒誰都不能說。

  “不過是些沒用的銀子,帶著怕什么”

  “你入仕未及兩年,身邊卻有這么多銀子。”海棠似笑非笑道:“包括你,包括令尊的俸祿在內,也只怕要一百多年才能存足這么多銀子,你怎么向官員們解釋”

  范閑搖頭道:“不要忘了,我范氏乃是大族,族產才是真正的來錢處。”

  “噢能輕易拿出這么多銀子的大族難道沒有什么橫行不法事當心都察院的御史就此參你一章。”

  “參便參。”范閑笑道:“就算族里沒這么多錢,但這兩年宮中知道我生意做的大,也不會疑我什么。”

  “一家青樓,十幾家書局能掙這么多銀子”海棠疑惑問道。

  “不要小瞧了我家老二的斂財功夫當然,我在朝中做了兩年官,收的好處也是不少,基本上都埋在那個箱子里,你別說,出京的時候要換這么整齊的銀錠,如果沒有老爺子幫忙從庫房里調,我還真是沒轍。”范閑笑著說道:“等事情了了,所謂賄銀便和這些干凈銀子混在一處,朝廷也不好說我什么,只是為了湊足銀子,我可將名下產業里能搜的流銀全搜的干干凈凈,如今京都里面真是空殼一個。”

  海棠這才知道他還有這個打算,不免有些鄙夷:“以你的地位,何至于對于洗清賄銀也如此上心”

  “山人自有妙用。”

  “那你銀子都放在箱子里,眾目睽睽之下不好動,ri后用錢怎么辦”

  范閑微笑說道:“不是有您嗎而且還有那位可愛的皇帝陛下,這次他往太平錢莊里打的銀子可不是小數目,我順手撈幾個來花花,想必他不會介意。”

  海棠一愣,這才知道,論起打架與謀略來,自己不會在范閑之下,可以說到偷jiān耍滑掙錢這方面,自己這些人與范家諸人的差距就有些大了,后面這些天,自己可得盯緊一些。

  這時的場景著實有些荒唐可笑,范閑與海棠,天下公認的兩位清逸脫塵人物,卻在一個yin森森的夜晚,在房中悄悄說著關于銀兩、銀票、錢莊、洗錢這類銅臭氣十足的話題。

  而在府院正堂之中,明燭高懸,代表著范閑江南政務宣言jing神的那一大箱銀子,就這樣光明正大地擺在那兒。

  四周走過的人都忍不住要看這箱子一眼,只是到處都是護衛,又有六處劍手隱于暗中保護,十幾萬兩銀子固然令人眼讒,但要來搶這箱銀子,江洋大盜或是貪財小偷們不如直接沖到官府司庫里去搶官銀,那樣只怕成功系數還大一些。

  箱子就這樣大地開著,坦露在所有人的面前,肚子里露出雪白的銀錠,發著勾魂而又噬魂的光芒,里面隱隱有股兇險萬分的寒意滲出。

又過了幾天,惹得整個江南路好不鬧騰的欽差大人范閑,終于離開了蘇州,帶齊了人馬下屬遁著官道,往西南方向的內庫轉運司所在行去。雖然三皇子還留在蘇州城內,但官員們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心想只要范提司不在,要糊弄一個小孩子還不簡單  三皇子是不知道這些官員們心中所想,不然以他的yin狠xing情,和此時快要爆炸的脾氣,指不定又會玩出什么新的花樣來。

這兩天,他心里本就有些生氣,范閑去內庫卻不帶著自己內庫是當年葉家的產業,間接地支撐起了慶國的穩定與開拓能力,甚至可以說,慶國就是靠內庫養著的,所以那個地方很自然地成為了慶國朝廷看守最森嚴的所在,綱禁比皇宮更要嚴苛,在民間的傳說中簡直是五雷巡于外,天神鎮于中能夠去內庫瞧瞧風景,不知道是多少百姓的畢生心愿。三皇子雖有皇子之尊,心中對內庫依然十分好奇,但未經陛下特允,皇子也沒有資格去內庫,本以為這次跟著范閑下江南,可以得償所望,沒想到范閑居然將自己丟在了蘇州  啪的一聲,一位一看便是飽學之士的中年書生狼狽不堪,哭嚎難止的爬了出來。三皇子跟著出來,惡狠狠罵道:“父皇是讓范閑來當先生他敢跑我就敢踹人”

府中下人們噤若寒蟬,欽差大人走了,誰還敢得罪這位小爺居然連總督府小意請來的教書先生都敢踹,自己再多兩句嘴,豈不是死定了  三皇子正怒著,眼角余光瞥見一人鬼鬼崇崇沿著廊下往外走,趕緊喝住,走過去一看卻發現是范閑的那名親信門生史闡立。

  他雖然驕橫yin狠,但看在范閑的面子上,總不好對史闡立如何,好奇問道:“史先生這是要去哪里”

  史闡立似被唬了一跳,討好說道:“見過殿下,這是出門逛逛去。”

  三皇子一愣說道:“蘇州城好玩的地方我還沒見過,你得帶著我。”

  史闡立求饒道:“殿下,老師有嚴令,這些天里的功課都布置下來了,您要是不做完,那可怎么得了再說,讓老師知道我帶殿下出去游玩,這也是好大的一椿罪過。”

  三皇子皺著細眉毛,冷哼道:“做便做,只是”他望著史闡立閃爍的眼神笑了起來:“你得告訴你,你不跟著老師去內庫,留在蘇州是做什么,這時候又是準備到哪里去”

  史闡立被這話堵著了,猶豫半晌,yu言又止,半晌后才壓低聲音苦笑道:“殿下又不是不知,學生可憐,被門師命著做那個行當。”

  三皇子兩眼一亮,試探問道:“可是抱月樓要在蘇州開了”

  史闡立微愕掩嘴,像是十分懊惱自己說漏了嘴。

  三皇子嘿嘿冷笑了兩聲,心里卻樂開了花,暗想如果能在蘇州重cāo舊業,總比在這府里枯坐要快活許多,他在京都那座樓里的股份被范閑硬奪了過去,如今知道范閑也是個表面道德文章的實在人,三皇子哪里肯錯過這個機會。

  史闡立看著三皇子的反應,心中佩服老師果然算無遺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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