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包括前天提到的高遠靜平安,我同學暫時沒有消息,相信也會平安。祝福災區受困受災的人們。本來昨天就說不多說什么了,但看到書評區一個,仍然生出抽他耳光的沖動…只是對于這種跳梁小丑,還是少投關注為好。書友們好好生活,繼續快樂地生活,我相信,有時候平靜也是一種力量。)
夜已經深了,御書房里一片安靜,慶國皇帝勤于政務,對后宮的恩澤自然少了許多,像今夜這中不在后宮就寢,而是直接睡在御書房里的次數極多,所以太監們早就備好了一應用具。
一陣微風從窗沿時鉆了進來,明明吹不進有玻璃隔擋的燈火,卻不知怎的,仍然讓室內的光線暗了些。
“是的,聽說是偷了皇后娘娘小時候佩戴的一塊水青兒玉玦,被審了會兒,抵賴不住,覷了空兒自盡了。”
姚太監很簡單明了地向皇帝陛下道出自己掌握的原委,沒有多加一言一語。
“水青兒玉玦?”皇帝皺了皺眉頭,似乎在思考這件東西,片刻之后,他笑了笑,說道:“想起來了,那是皇后小時候戴的東西,記得是父皇當年訂下這門婚事之后,賜給她家的,那時候父皇好像剛剛登基不久…宮里亂的狠,這物件兒也不是什么上品,但小時候的皇后很是喜歡,一直戴著。”
他皺了皺眉頭,從這種難得的溫暖回憶里抽離出來,淡漠說道:“記得上面記著的是云紋。”
姚太監一味沉默,不知道陛下的心情究竟如何。
“雖然皇后喜歡,但也不至于因為這種小玩意兒杖殺宮女。”皇帝唇角泛起一絲冷笑說道:“她不是號稱宮中最寬仁的主子嗎?賢良淑德,仁厚國母,一直扮演的極好,怎么卻在這件小事兒上破了功?”
明明姚太監說的是宮女羞愧自殺,但皇帝直接說杖殺,皇宮里的人們一個比一個精明,誰都明白這些名目用來遮掩的真相是什么。
“你暗中查一查是怎么回事。”皇帝重新拾起奏章,回復了平靜。
皇宮里早已回復了似乎永亙不變的平靜,誰也沒有想到,姚公公正帶領著幾位老太監在暗中調查著什么事情。然而皇帝似乎并沒有對這件事情太過上心,連著數日都沒有詢問后續的消息。
又是一個夜里,姚太監恭敬回稟道:“宮女的死沒有問題。”
皇帝點點頭,說道:“知道了。”
“只是,那名宮女出事之前的當天下午,去廣信宮里送了一卷繡布,前一天皇后娘娘向東夷城要的那批洋布到了貨,依例第二天便送往各處宮中,并無異樣。”姚太監加了一句。
皇帝緩緩地將目光從奏章上收了回來,看了他一眼,又垂了下去,說道:“知道了。”
“太子當時在廣信宮。”姚太監把頭低到不能再低。
皇帝將奏章輕輕地放在桌上,若有所思,沒有再說“知道了”這三個字,直接吩咐道:“讓洪竹過來一趟。”
洪竹跪在陛下的矮榻之前,面色如土,雙股顫栗,連身前的棉袍都被抖出一層層的波紋。
他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真的被嚇慘了——本以為小范大人安排的這條線索埋的極深,而且看似與自己八竿子也打不著關系,應該會讓自己遠遠地脫離此事,沒有料到在這個深夜里,自己竟會跪在了九五至尊的面前。
皇帝沒有正眼看他,直接問道:“東宮死了位宮女?”
“是。”洪竹不敢有半分猶豫,為了表現自己的坦蕩與赤誠,更是拼了命地擠壓著肺部,力求將這一聲應的無比的干脆,然而氣流太強,竟讓他有些破聲,聽上去十分沙啞。
他答話的聲音回蕩在御書房內,有些刺耳難聽,皇帝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說道:“聲音小些…將當時的情況說來。”
洪竹老老實實地將皇后因何想起了那塊玉玦,又如何開始查宮,如何查到那名宮女,誰進行的審訊,宮女如何自殺,都說了一遍。
皇帝似乎是在認真聽,又似乎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眼光始終落在奏章上,隨意問道:“那宮女撞柱的時候,你可親眼看見?”
“沒有。”洪竹回答的沒有遲疑,內心深處大喚僥幸,若不是當時皇后娘娘有別事留下自己,這時候答應就斷沒有這般自然了。
御書房又陷入了平靜之中,許久之后,皇帝忽然抬起頭來,似笑非笑看著洪竹,說道:“你今日為何如此害怕?”
洪竹吞了一口唾沫,臉上很自然地流露出恐懼與自責交雜的神情,跪在地上一面磕頭一面哀聲說道:“奴才有負圣恩,那宮女自殺的消息沒有及時前來回報,奴才該死。”
皇帝怔了怔,笑了起來,罵道:“朕讓你去東宮服侍皇后娘娘,又不是讓你去做密探,這等小事,你當然不用來報朕知曉。”
洪竹點頭如搗蒜,心里卻在想些別的。一年前,他被一直寵信有加的皇帝從御書房逐到東宮,在外人看來當然是因為范閑在皇帝面前說了他壞話,但只有他自己清楚,陛下只是借這個理由,讓自己去東宮里做金牌小臥底,而且這一年里,自己這個小臥底做的不錯。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的怯懦,強打精神想著,就連陛下也不知道自己真正是誰的人,這發些抖又算得了什么呢?
皇帝本來還準備開口問些什么,卻忽然間皺眉住了嘴,轉而說道:“這一年在東宮,皇后娘娘對你如何?”
“娘娘待下極為寬厚,一眾奴才心悅誠服。”洪竹這話說的很有藝術。
皇帝笑了起來,用極低的聲音自言自語說道:“為了塊玉就死了個宮女,這…也算寬厚?”
等洪竹走后,姚太監安靜地站在了皇帝的身邊,等著陛下的旨意。皇帝沉默許久后說道:“洪竹沒說假話,那宮女的死看來確實沒什么問題,只是…”他笑了起來,說道:“只是這過程太沒有問題了。”
姚太監腦中一震,明白陛下的意思,慶國開國以來,皇宮里各式各樣離奇的死亡不知發生了多少次,再怎樣見不得光的陰謀與鮮血,都可以涂上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然而…往往當理由過于充分,過程過于自然,這死亡本身,反而值得懷疑。
“有些事情,朕是不相信的,你也不要記住。”皇帝平靜說道。
姚太監跪了下來。
“請洪公公來一趟。”
姚太監此時隱懼之下,沒有聽清楚陛下的話,下意識回道:“小洪公公剛才出去。”
皇帝皺眉,有些不悅之色。姚太監馬上醒了過來,提溜著前襟,向門外跑了出去,在過門檻的時候險些摔了一跤。
自從范閑三百詩大鬧夜宴那日之后,也正是皇宮近十年來第一次被刺客潛入之后,自開國后便一直呆在皇宮里的洪公公,當年的首領太監,便變得愈發沉默起來,低調了起來,整日價只愿意在含光殿外哂太陽。
但是宮里朝中沒有一個人敢小瞧他,反而因為他的沉默愈發覺著這位老太監深不可測起來。即便如今宮中的紅人洪竹,其實也是因為他的關系,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就連太后和皇帝,對于這位老太監都保持著一定的禮數。
然而今天皇帝陛下直呼其名道:“洪四癢,你怎么看?”
上一次慶國皇帝這樣稱呼這位老太監時,是要征詢他對于范閑的觀感,其時洪老太監回答道,認為范閑此人過偽。
只有在這種重要的、需要洪公公意見的時候,皇帝才會認真地直呼其名。在旁人看來,這或許是一種不尊重,但皇帝的意思卻是恰好相反,他一向以為稱呼洪公公為公公,會讓對方想到身體的隱疾,而直呼對方的姓名,反而更合適一些。
洪公公微微佝著身子,一副似睡似醒的神情,輕聲回道:“陛下,有很多事情不在于怎么看,就算親眼看見的,也不見得是真的。”
皇帝點點頭,說道:“朕這人的性子一向有些多疑,朕知道這樣不好,有可能會看錯,所以請您幫著看看。”
洪公公恭謹一禮,并無太多言語。
皇帝沉默許久后說道:“承乾這半年精神一直不錯,除了日常太傅教導之外,也時常去廣信宮聽云睿教他治國三策,朕有些好奇,他的身子怎么好的這么快。”
雖然說如今皇族裂痕已現,但至少表面上沒有什么問題,皇帝深知自己的胞妹在權術一道上深有研究,所以往常并不反對太子與長公主走的太近,甚至還暗中表示了贊賞,然而…
“麻煩您了。”皇帝說完這句話后,便不再看洪公公一眼。
洪公公慢慢地佝身退了出去,緩緩關了御書房的門,走遠了一段距離,回首望著里面的燈光,在心底里嘆了一口氣,對自己說道:“既然知道自己多疑,最后又何必說自己好奇…陛下啊,你這性子應該改改了,慶國的將來,可都在您的一念之間。”
后幾日,一名太醫暴病而亡。又幾日,一位遠房宗親府上的貴人郊游不慎墜馬。再幾日,京都有名的回春堂忽然發生了火災,死了十幾人。
在火災發生的當天夜里,一臉木然的洪公公再次出現在皇帝的面前,用蒼老的聲音稟報道:“老奴查到太醫院,那位太醫便死了。老奴查到宗親府上,那位貴人也死了。老奴查到回春堂,回春堂便燒了。”
今夜慶國皇帝陛下沒有批閱奏章,很仔細地聽著洪公公的回報,聽完了這句話,他的唇角閃過一絲詭異的笑意。
“有人想隱瞞什么,而不論是在宮中,在京中,能夠事事搶在你的前面的人不多。”皇帝平靜說道:“她的手段,我一向是喜愛的。”
洪公公沒有說話,長公主的手段,整個天下都清楚,只不過這幾年里一直沒有施展的余地,若這種手段放在幫助陛下平衡朝野,劍指天下上,陛下當然喜愛,可如果用在毀滅痕跡,欺君瞞上中,陛下當然…很不喜愛!
洪公公從懷中取出一枚藥丸遞了過去,說道:“只搶到一顆藥。”
皇帝用手指頭輕輕地捏玩著,微一用力,藥丸盡碎,異香撲鼻,他的眼中一片冷漠,說道:“果然好藥。”
洪公公平靜說道:“有可能是栽贓。”
“所以…什么事情還是要親眼看見才可以。”皇帝說道:“先休息吧,不論這件事情最后如何,不要告訴母后。”
洪公公應了一聲,退了出去,心里清楚,就算以自己的身份,可是這宮里有很多事情依然是不能看的。
微風吹拂著皇宮里的建筑,離廣信宮不遠處的一個園子里,身著黃衫的慶國皇帝從樹后閃出身來,微微低頭,心里覺得有些奇怪,明明洪四癢已經弄出了這么大的動靜,為什么她還不收斂一些?
然而這一絲疑惑早已被他心中的憤怒與荒謬感所擊碎了,皇帝的眼中充斥著一股失敗失望失神的情緒。
中年男子沒有回去寢宮,依然在御書房里歇息。
在這個夜里,他思考了很久,然后問了身旁服侍的姚太監一個奇怪的問題:“洪竹會不會知道什么?”
姚太監緊張地搖搖頭,勸說了幾句。他必須在陛下隱而不發的狂怒下保住洪竹的性命,也才能盡可能地保證自己的安全。
“朕想殺了他…”皇帝皺眉說道:“朕想…殺了這宮里所有人。”
然后他平靜了下來,用一種異常冷漠的語調吩咐道:“宣陳院長入宮。”
在冬日里滿頭大汗的姚太監如蒙大赦,趕緊出宮直奔陳園去找那位大救星。在他出門不久,御書房里傳來一聲劇響,聽上去像是那個名貴的五尺瓶被人推倒在地。
不知道是什么樣的事情,能讓一向東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慶國皇帝陛下,會做出如此憤怒的發泄興趣動。
“回春堂那里不會有問題吧?”陳園中,那位已經在輪椅上坐了許久的老跛子,對身邊最親密的戰友說道:“我不希望在最后的時刻犯錯。”
一身潦亂頭發的費介說道:“能有什么問題?雖然是洪四癢親自出馬,但宮里的每一步都在你的計算之中,不會讓他們抓到什么把柄。”
“很好。”陳萍萍閉著眼睛想了許久,眼角的皺紋像菊花一樣綻放,然后睜眼緩緩說道:“我在想一個問題,要不要讓洪竹消失。”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問題。皇帝之所以偶爾想到這個,是因為他盛怒之下,下意識里要將所有有可能猜到皇室丑聞的知情者全部殺死,而且他當時馬上反應了過來,并沒有下這個決定。那陳萍萍又是為了什么,會想到要殺死洪竹?
陳萍萍皺著眉頭說道:“算來算去,這整件事情當中,也就只有洪竹這個線頭可能出問題。”
費介搖了搖頭:“雖然是我們想辦法讓洪竹看到了這件事情,但很明顯,陛下不是通過這個小太監知道的。”
這兩句對話里闡釋了一個令人震驚的真相,也說明了一直盤桓在范閑心頭,卻一直無處問人的大疑惑。
洪竹雖然是東宮首領太監,但他憑什么運氣那么好…或者說運氣那么差,居然會發現長公主與太子間的陰私事?
原來…就連洪竹,也只是陳萍萍最開始掀起波瀾的那個棋子。
“正因為如此,我才覺得這個小太監有些看不透。”陳萍萍皺眉說道:“他明明是陛下放到東宮里的釘子,在知道了這件事情之后,為什么一直沒有向陛下稟報?以致于我本以為還要再等兩個月,才能把這件事情激起來。”
“也許是他知道,如果這件事情由他的嘴里說出去,他會必死無疑。”費介說道:“能在宮中爬起來的人,當然不是蠢人。”
陳萍萍忽然微笑著說道:“洪竹能一直忍著,我很佩服…只是陛下終于還是知道了,很好。”
費介也笑了起來,笑容有些陰慘:“你有一個好接班人,我有一個好學生。”
陳萍萍帶著滿足的笑容點點頭:“直到現在還沒有弄清楚他怎么安排的,僅憑這一點,就說明他已經長進不少了。”
這位老跛子知道洪竹是皇帝的心腹,卻不知道洪竹是范閑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