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芳宮的角落里隱隱傳出哭泣的聲音,雙眼微紅的宜貴嬪看著跪在面前的太監,很勉強地笑了笑,讓太監離開殿內。沉默片刻后,她縮在袖子里的手,緊緊攥著那方手帕,聲音有些嘶啞說道:“我不相信。”
此時皇宮里已經亂成了一團,太后娘娘接連幾道旨意疾出,不論是東宮皇后,還是寧才人,都要馬上搬到含光殿居住。而養育了慶國皇帝最小皇子的宜貴嬪也沒有例外。
當時在殿上,宜貴嬪清清楚楚地聽到這些旨意,當然明白所謂移至含光殿居住,只不過是為了方便監視宮中的這些人。
她的神思有些恍然,不知道自己與兒子將要面臨什么樣的局面皇上死了皇上死了她的鬢角發絲有些亂,用力地搖了搖頭,似乎想將這個驚天的消息驅趕出自己的腦海。
“皇上怎么能死,怎么會死呢”
她緊緊地咬著下嘴唇,紅潤的嘴唇上被咬出了青白的印跡。宮殿外面的雨已經停了,蟬鳴亦歇,但那股沁心的寒意卻在空氣之中彌漫著,包裹住了她的身體,令她不住打了個寒噤。
皇帝陛下雖然對女色向來沒有什么格外的偏好,后宮之中的妃嬪合共也不過二十余位,然而宜貴嬪卻是這幾年中最得寵的一位,如果要說她對皇帝沒有一絲感情,自然虛假。然而此時她的悲傷,她的惶恐,她的不安卻不僅僅是因為陛下駕崩的消息。
軍方,監察院,州郡,千里傳訊至京都,向京中的貴人們傳遞了那個天大的消息陛下遇刺然而,軍方與州郡方面的情報是,刺殺陛下的是監察院提司范閑小范大人勾結東夷城四顧劍,于大東山祭天之際,興謀逆之心,暴起弒君 監察院那方面的情報卻只是證實了陛下的死訊,而在具體的過程描述上,顯得格外含糊,反而證實了前面兩條消息的真實xing。
然而宜貴嬪不相信她不是不相信皇帝陛下已經駕崩,而是根本不相信這件事情是小范大人做的這根本說不通,皇帝陛下祭天,是要廢太子,范閑的地位在祭天之后,只會進一步穩固,他怎么可能會在這個當口,突然選擇如此荒唐的舉動宜貴嬪真的很害怕,她感覺到了一張網已經套上了范閑,而且緊跟著套上了漱芳宮。她出身柳氏,與范府一榮俱榮,而且范閑更是陛下欽點的三皇子師傅 如果范閑真的成為謀逆首犯,范府自然是滿門抄斬,柳家也難以幸免,宜貴嬪或許會被推入井中,而三皇子“母親母親”剛剛收到風聲的三皇子,向殿內跑了進來,一路跑一路哭著。待他跑到宜貴嬪身前的時候,卻怔怔地停住了腳步,用那雙比同齡人更成熟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看了母親一眼。
宜貴嬪有些失神地點了點頭。
三皇子抿著小嘴,強行忍了一忍,卻還是沒有忍住,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撲到了宜貴嬪的懷里。
半晌之后,宜貴嬪咬了咬牙,狠命將兒子從自己的懷里拉了起來,惡狠狠地看著他的眼睛,用力說道:“不要哭,不準哭,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你父皇是個頂天立地的國君,你不能哭。”
三皇子李承平抽泣著,卻堅強地站在母親的面前,重重地點了點頭。長年的宮廷生活,跟隨范閑在江南的一年歲月,這位九歲就敢開青樓的yin狠皇子心xing早已得到了足夠的磨煉,知道母親這時候要交待的話極為重要。
“現在都在傳,是你的師傅范大人刺駕。”宜貴嬪盯著兒子的眼睛。
三皇子的眼神稍一慌亂后,馬上平靜下來,恨聲說道:“我不相信師傅不是這樣的人,而且他沒理由。”
宜貴嬪勉強地笑了笑,拍了拍兒子的腦袋說道:“是啊,雖然有軍方和州郡的報訊,但沒有幾個人會相信你的師傅大人,會對陛下不利要知道,他可是你父皇最器重的臣子。”
“不止我們不信。”宜貴嬪咬著牙說道:“太后娘娘也不信,不然這時候范府早已經被抄了,那個發瘋的女人也不會被太后埋進土里。”
三皇子點了點頭。
宜貴嬪壓低聲音說道:“可是太后娘娘也不會完全不信,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你姨丈馬上要進宮,晨姐姐和思思那個丫頭也要進宮,如果太后真的相信大東山的事情是你師傅做的,只怕馬上,范柳兩家就會陷入絕境。”
“孩兒能做些什么”三皇子握緊了拳頭,知道自己的將來,已經完全壓在了師傅范閑的身上,如果師傅真的被打成了弒君惡徒,自己便再也沒有翻身之力。
“什么都不要做,只需要哭,傷心,陪著太后”宜貴嬪忽然嘆了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可憐的神情,將三皇子重又摟進懷里,“大東山的事情一天沒弄清楚,你師傅一天沒有回到京都,太后便不會馬上對范家動手。我們需要這些時間去影響太后,然后等著你師傅回來。”
三皇子沉默片刻后點了點頭,他和母親一樣,對于范閑向來保有莫大的信心,在他們的心中,只要師傅回到京都,一定能夠將整件事情解決掉。
太監在外面催了。
宜貴嬪有些六神無主地開始準備搬往含光殿。
三皇子眼中閃過一絲狠色,從桌下抽出一把范閑送給他的淬毒匕首,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可愛的小靴子里。
他并不認同母親先前的話,含光殿里也不見得如何安全,那兩位哥哥為了父皇留下來的那把椅子,什么樣瘋狂的事情做不出來 太子李承乾緩緩整理著衣裝,他的臉上沒有一絲瘋狂的喜悅,皇帝的死訊傳至宮中,太子殿下就和所有的皇子大臣們一樣,伏地大哭,悲色難掩。
只是他的面色在悲傷之余,多了一絲慘白。走到東宮的門口,對著遙遠東方的暮色,他深深的鞠了一躬,眼里落下兩串淚來。
許久之后,他才直起身子,將身板挺的筆直,在心里悲哀想著:“父親,不是兒子不孝,只是你已經將我逼到沒有退路了。”
洪竹領著侍衛在東宮的門口,等著請皇后與太子搬去含光殿。
太子往宮門外望了一眼,回身看了皇后一眼,微微皺眉,強行掩去眼中的無奈,扶住母親的手,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母后請節哀。”
一向眉容淑貴的皇后娘娘,這半年來都被困于東宮之中,早已不復當初盛彩,然則今ri忽然聽到陛下于大東山遇刺的消息,這位與皇帝青梅竹馬的女子還是崩潰了,整個人像行尸走肉一般聽著各宮里傳來傳來的消息,而自己卻只會坐在榻上哭泣。
“你父皇死了”皇后雙眼無神地望著太子。
太子緩緩低頭,說道:“孩兒知道,只是每個人都是要死的。”
他的臉上依然是一片哀痛,而這句話說的卻是極為淡然。
皇后似乎在一瞬間恢復了神智,聽懂了這句話,滿臉不可思議地望著自己的兒子,張大了嘴,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祭天,沒有完成。”太子低聲說道:“兒子會名正言順地成為慶國的下一任皇帝,而您,則將是太后。”
皇后一時間心里不知涌起了多少復雜的情緒,嘴唇顫抖著,直到許久以后,才吃吃艾艾地說出話來:“是的,是的,是的范閑那個天殺的,我我早就說過,那是妖星我們老李家總是要毀在他們母子手上呆會兒去含光殿,馬上請太后娘娘下旨,將范家滿門抄斬不,將范柳兩家全斬了,還要將陳萍萍那條老狗殺了”
太子握著皇后的手驟然重了幾分,皇后吃痛,住了嘴。
太子附在她的耳邊,一字一句輕聲說道:“不要說這些,記住,一句都不要說如果您還想讓我坐上那把龍椅,就什么都不要說。現如今沒有人會相信范閑弒君,您要這么一說,就更沒有人相信了所以我們要在含光殿等著,再過四五天,人證物證都會回來了,到時候您不說,太后也知道會怎么做。”
皇后渾身發抖,似乎像是從來不認識自己這個兒子。
太子最后在她耳邊輕聲說道:“秦恒呆會兒要進宮老爺子那邊,您說說話,太后那邊才好說話。”
離皇宮并不遙遠的二皇子府邸之中,二皇子正與他的兄弟一樣,一面整理著衣裝,一面模擬著悲傷,身為天子家人,最擅長的便是演戲,所以當他的心里想著許多事情時,臉上的表情依然是那樣的到位。
王妃葉靈兒冷漠地在一旁看著他,并沒有上前幫手,片刻輕聲問道:“你相信嗎”
二皇子的手頓了頓,平靜回答道:“我不相信,我欣賞范閑,他沒理由做這件事情。”
葉靈兒皺了皺好看的眉頭,問道:“那為什么流言都這么在說”
“流言只是流言,止于智者。”二皇子微微低頭,卷起雪白的袖子,他今天穿著一身淡色的單衣,看上去顯得格外低調沉默,“在沒有證據之前,我不會相信范閑會如此膽大妄為。”
葉靈兒心里軟了一下,輕聲說道:“進宮要小心些。”
二皇子勉強地笑了笑,拍了拍妻子的臉蛋兒,說道:“有什么要小心的呢父皇大行,只不過現在秘不發喪,等東山的事情清楚后,定是全國舉哀,然后太子登基,我依舊還是那個不起眼的二皇子。”
“你甘心”葉靈兒吃驚地看著他。
二皇子沉默片刻后,忽然開口說道:“我不瞞你,我懷疑東山的事情是太子做的”
葉靈兒大吃一驚,死死地捂住了嘴。
二皇子苦笑了一聲,說道:“只是猜測罷了。”
說完這句話,他向著府門外走去,在角落里喚來自己的親隨,輕聲吩咐道:“通知岳父,時刻準備進京。”
是的,父皇死了,二皇子站在府邸的門口,忽然覺得自己頭頂上的天空已然開始湛放碧藍的美麗光芒,再沒有任何人可以擋在自己的頭頂上。他對大東山的事情看的很清楚,因為長公主殿下從來沒有瞞過他。
太子登基便登基吧,可是不論范閑是死是活,站在范閑身后的那幾個老家伙,怎么可能束手就擒二皇子的唇角泛起一絲冷笑,自己會幫太子的,那把椅子暫時讓他坐去,讓他去面對監察院、范家的強力反噬吧,自己只需要冷漠地看,太子那個廢物,將來被人揭穿他才是主謀弒父弒君一事的黑手時,看他會淪落到什么下場 來不及悲傷。
所有知道皇帝陛下遇刺消息的人們都來不及悲傷,在剎那震驚之后,便開始平靜地以至有些冷漠地開始安排后續的事情,有資格坐那把椅子的人,開始做著準備,有資格決定那把椅子歸屬的人,開始暗底下通氣。
雖然太后在第一時間內,要求相關人員入宮,可是依然給那些人足夠多的交流時間。
所有的人似乎都忘了,死去的是慶國開國以來最強大的一位君王,是統治這片國土二十余年的至尊,是所有慶國人的jing神象征。
他們被眼前的紅利,鼻端的香味擾的心神不定,只來得及興奮惶恐,偽裝悲傷,心中卻來不及真正悲傷。
只有一個人除外。
長公主緩緩推開名義上已經關閉數月的皇室別院大門,平靜地站在石階上,看著下方來迎接自己入宮的馬車和太監,美麗jing致的五官沒有一絲顫動。她穿著一身單薄的白衣,俏極,素極,悲傷到了極點。
她沒有回頭去看別院一眼,緩緩抬起頭來,看著天上散后的那抹碧空,臉上的悲傷之意愈來愈重,愈來愈濃,濃到極致便是淡,淡到一絲情緒都沒有,如玉般的肌膚仿似要透明了起來,讓所有的世人,看到她內心真正的情感。
那抹痛與平靜。
李云睿微微一笑,清光四散,在心里對那遠方山頭上的某縷帝魂輕聲說道:“哥哥,走好。”
然后她坐上了馬車,往那座即將決定慶國歸屬的皇宮駛去。
和太子與二皇子不一樣,她根本不屑于防范監察院和范府。因為她站的更高,看的更遠。整件事情的關鍵,已經隨著那三匹千里迢迢歸京的疲馬,而得到了確認,后面的事情,都只是很簡單的水到渠成。
只要陛下死了,整件事情就結束了。
不論太后是否會相信范閑弒君,可她畢竟是慶國的太后,她必須相信,而且長公主也有辦法讓她相信。
至于究竟是太子還是二皇子繼位,長公主李云睿并不怎么關心,她所關心的,只是那個人的死亡。
我能幫助你,當你遺棄我時,我能毀滅你。
馬車中的女子笑了起來,然后哭了起來。
雨水緩緩地從城門處的樹枝上滴下來,距離三騎入京報訊已經過去了好些天。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宮城與城門司的異動,京都府衙役盡出維護治安,監察院的異常沉默,讓京都的百姓隱隱猜到了事實的真相。
那個他們不敢相信的真相。
黎民們的反應永遠和權貴不相同,他們看待事情更加直接,有時候也更加準確,他們只知道慶國陛下是個好皇帝,至少從慶國百姓的生活來看,慶帝是難得一見的好皇帝。
所以百姓們悲傷難過哭泣惘然,不知道這個國度的將來,究竟會變成什么模樣。他們的心中也有疑惑,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小范大人會是那個該殺千刀的逆賊 官員們最開始的時候也不相信,然而范閑親屬的五百黑騎至今不見回報,那艘停在澹州的官船消失無蹤。大東山幸存“活口”的證詞直指范閑,無數的證據開始向皇宮中匯集,雖不足以證實什么,但可以說服一些愿意被說服的人。
范府已經被控制住了。
國公府也被控制住了。
或許馬上要到來的便是腥風血雨。
聽說宮里開始準備太子繼位。
馬上要被廢的太子繼位歷史與現實總是這樣荒謬。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賣豆油的商人,戴著笠帽,用宮坊司的文書,千辛萬苦地進入由全封閉轉為半封閉的東城門,走到了南城一個轉角處,住進了客棧。
透過客棧的窗戶,隱約可以看見被重兵包圍的范府前后兩宅。那名商人取下笠帽,看著遠處的府邸,捂著胸口咳了兩聲,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在上海一直住最好的朋友家,而我居然已經三天沒有看到我朋友兩口子了這便是長久不去一地而帶來的大問題,友人們四五年不見,若不相見,則天怒人怨,所以夜夜奔波在陌生的上海街頭,忍受著感冒發炎所帶來胸口撕裂般的痛。
一直吃藥,喝酒很少,但病未見好,看著紙上的約會排期總有遺漏,我陷入了燥狂之中我什么時候成了這種社交忙人大城市的出行為什么每一次都像chun游一樣漫長 此次年會,特意將離開上海的ri期推這么后,便是因為有太多朋友想見想聊,卻依然無法安排妥當,這是我自己的問題。占用一些頁面,向沒見著的朋友們打個響指,明年俺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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