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午后,這春日的庭院中綠樹成蔭繁花似錦,紅的紫的粉的黃的,五顏六色的花兒在陽光照射下,愈發顯現出動人和嬌艷來。前頭賓客盈門,陣陣喧囂聲也傳到了這里,然而那歡聲笑語卻仿佛隔著萬水千山,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意境來。漫步在這青石小路上,李隆基卻無心欣賞四周的春日美景,只是漫不經心地數著下頭的小路。
王同皎案發之快,牽連之廣,著實讓人觸目驚心,其中的殺雞儆猴之意昭然若揭,他又怎會看不出來?雖則天子對他的父親依舊榮寵有加,但再和睦的兄弟也經不起別人一再挑唆構陷,若是這事情到時候發生在他那位老好人父親身上,他可能保持如今的隱忍?
深深嘆了一口氣,他便抬起頭隨意朝四周掃了一眼,打算回去敷衍一陣子便先行離開。然而,當他的目光落到某個方向時,卻瞧見綠茵深處隱隱露出了兩個人影,那一抹蓮青色的裙裾輕垂于地,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而隨風傳來的只言片語很快驗證了他心中的判斷。猜不透那另一個說話的人是誰,他沉吟片刻,索性悄悄轉了個方向,從另一邊掩了過去。
“縣主,博陵崔氏雖然素來是世家大族,但如我三弟這般勤學上進的卻也不多,弱冠高中的更少,至于年少得志高中狀元的更是萬中無一!哪怕只是論外表,整個長安城中,能勝過我三弟的只怕也寥寥無幾。”
“崔大人如此不余遺力地說你家三郎的好話,是真的只想問我觀感如何,還是想進而問其他?”
“縣主是聰明人,何須一定要崔某點透?崔某聽說,日前縣主曾經應王同皎之邀去過定安公主第,料想定然是得知那些人不懷好心日夜構陷德靜王和韋皇后,所以方才降尊紆貴前去打探。如今王同皎案發,其中不也有縣主一番苦心?”
聽到這里,李隆基頓時深深吸了一口氣,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了崔湜那張自信滿滿的臉,心中頓時厭惡非常,隱隱之中又有些懊悔。早知道如此,哪怕是冒一點風險,他也該除掉那個李悛。若非此人告密,崔湜又怎會知道當日王同皎宴客的事,又怎會以此為要挾?想到凌波那性子素來是吃軟不吃硬的,他一顆心漸漸提了起來,腳下更是又朝兩人說話的方向挪動了幾步。
凌波曬然一笑,心中卻動起了殺機,但更多的卻是深深的懊悔。早知道如此,她當初就不應該多事讓武崇訓把這么一個卑鄙無恥的家伙引進去!當然,即便沒有當初她那一句多嘴,這家伙也遲早能夠鉆營到現在的位置,此時恐怕會更肆無忌憚。她早應該知道的,此人受敬暉桓彥范提攜之恩,反手卻賣了恩主,對于她就更不會抱有什么顧忌了。
“想不到崔大人的消息居然如此靈通,這種小事也能打聽到。可惜的是,我倒是確實和那位定安公主駙馬縱酒高歌過一回,卻不是存心去刺探什么消息,只不過巧合遇上了,一時意動去那邊隨便坐了坐而已。”
崔湜雖說已經不是第一次和凌波打交道,但此時兩人語氣雖然還算平和,目的卻是針鋒相對,他不禁感到幾分棘手來。武家千金數十人,博得上官婉兒青睞的僅此一個,能讓安樂公主信任的也只有這一個,更不用說韋后都對她另眼看待了。然而,他更加深信的是,這武十七娘處心積慮方才攀到了如今的高度,絕對不會甘心因為一點點小疏漏而滿盤皆輸。畢竟,那些看重她的人并不是她真正的憑恃。
他有博陵望族崔家在后頭撐腰,但她卻什么都沒有!如果她真正聰明的話,就該知道這樁婚事對她有利無害!
于是,他微微一笑,終于拋出了自己準備已久的殺手锏:“這春光明媚大好時節,縣主踏青出游偶爾放縱一下也沒什么了不得的。只是日前抄檢王同皎家的時候,卻有下人供述,王同皎日前曾經宴請過一位裴姓客人。事后監察御史姚紹之幾乎把整個長安城都翻了一遍都不曾找到人,這倒是奇怪了。”
這一席話崔湜說得漫不經心,但凌波心知這根本不是隨口而發,因此強忍心頭驚怒,照舊不慌不忙地站在那里。她甚至有意無意地折下了旁邊的一枝芍藥,摩挲著那圓潤的花瓣,心中卻在緊急思量著對策。
她早知道某些事情是藏不住的,也沒有奢望能永遠捂住,只不過期望能夠渡過如今這一時的緊急關頭罷了。誰能想到,這崔湜竟然會如此精明,從一個突破口便能進而掌握這許多信息,這個家伙還真的是大禍害!
“外頭賓客如云,縣主若是無心敷衍,便請在這花園中多盤桓一會,我這個主人卻不能消失太久,如今得去看看才行。”崔湜笑容可掬地微微躬身,語帶雙關地提醒道,“想來王同皎貴為駙馬卻遭此劫難,心中必定是苦悶焦躁。雖是駙馬不可動刑,但難保獄吏會不會為所欲為。到時若是他供出什么亂七八糟的事情來,只怕朝中又要亂上好一陣子。”
望著崔湜遠去的背影,凌波終于再也忍不住那股在心中東突西撞的怒火,狠狠地撕扯下了一片芍藥的花瓣,面上凝滿了寒霜。她從來就不曾當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但除了那個囂張不知高低的李重俊,還從來沒有人敢如此威脅她!
“崔湜!”
她咬牙切齒地吐出了這兩個字,劈手將那支原本開得尚好的芍藥擲在了地上。恰在這時候,她忽然聽到了一聲輕輕的嘆息。想到剛剛這番對答居然會被外人聽到,她心中大凜,旋風般地轉過身子,卻瞧見了某個一手倚樹的熟悉人影。一瞬間,她奇異地松了一口氣,緊跟著卻生出了一股難以名狀的慍怒。
為什么這家伙老是看見她丟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