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公主開府的消息在坊間很是熱議了一陣,幾乎是所有人茶余飯后的最大話題,但現如今這個議題已經轉變成了另一個——那就是買一個真正稱得上府官的頭銜,究竟需要多少錢。要知道,大唐立國之初官吏就有定數,員內官只有數百,品官最貴,現如今只要有錢就能弄個官當當,甚至還有金枝玉葉的公主在后頭撐腰,誰不樂意?
“一個典簽十萬錢,一個行參軍事二十萬錢,一個參軍事三十萬錢。若是想買一個錄事參軍事…嘿嘿,那得五十萬錢!”
“天哪,就這樣外頭還有人排隊,這公主得有多少錢落下腰包!”
“切,這不是得填補填補么?就這兩天翻新宅子,花出去的錢就和流水似的。再說,咱家公主又不像長寧公主和安樂公主,雖說在皇后面前得臉,可終究不是親生的,沒那么多賞賜。這要不是公主看著安樂公主的模樣學著,指不定那無底洞更大!駙馬爺只知道結交豪杰,這開銷的事情公主不管誰管?”
凌波被王同皎生拉硬拽進入定安公主第的時候,就聽見兩個仆役在那里竊竊私語——說是竊竊私語,其實那聲音幾乎就和光明正大地聊天沒什么兩樣——她有意留心了一下王同皎的臉色,發現那位駙馬爺仿佛沒事人似的視而不見充耳不聞,頓時欽佩了起來。
這大唐的駙馬爺,果然是天底下第一苦差事。如此看來,她那位幾乎不曾打照面的公主表姐也是一個彪悍的女人。
這定安公主的宅子雖然比不上凌波昔日曾經造訪過的兩座公主豪宅,但卻是長安城第一座新鮮出爐的公主第,內中不少地方還在大興土木,從已經完工的幾處樓閣就能看出那富麗堂皇奢華貴氣來。今天前來造訪的十幾個人中,有些人來過,有些人沒來過,有些人和王同皎交情深厚,有些人卻像凌波一樣是被人家三兩句邀約來的,自是各有各的心事,走著走著就分成了幾撥。
雖然自己就是那幾個人誅之而后快的武家人,但凌波完全沒有這個自覺,一路走來雖不至于附和某些人對于武家的肆意指摘,卻不曾露出一絲一毫的異色,仿佛人家咬牙切齒喊打喊殺的人和她沒有絲毫關系。朱顏和陳莞都是下人,因此進門之后便有管事負責招待,料想兩個大姑娘在這公主第總不至于出事。至于羅琦則是早就借機會溜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溜去向某人報信。
她能忍得住,別人卻忍不住。趁著前頭的那些人還在邊走邊義憤填膺地大發感慨,陳珞忽然把一把拉住了凌波,沉聲問道:“你也太逞強了!這王同皎雖然是駙馬,但素來痛恨武家人,結交的都是些和武家不對路的人物。這要是被人識破你的身份,你別以為能夠安然無恙地出去!”
凌波古怪地看了陳珞一陣,忽然笑了起來:“你以為我真那么有名,是個人就會認識我?不就是和武家不對路么,到時候我在席上破口大罵一番,誰會懷疑我和武家人有關?這個世界上有些人說得起勁,但真正要做事就成了縮頭烏龜,你就放一萬個心好了。”
王同皎果然不負其豪爽的名聲,直接吩咐在諾大的庭院中擺開了宴席。珍饈美酒之外,尚有家伎獻藝,于是酒酣耳熱之際竟是有不少人摟著侍酒的姬人放浪形骸,一時間席間一片混亂。這種事情在達官顯貴家里原本就是司空見慣,因此凌波目不斜視,只是淡淡地啜飲著杯中美酒,心中暗自嗤笑。
所謂豪杰,原來就是這樣的!倒是陳珞那小子有些急智,竟是借著酒醉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她是不是也可以仿效一下?
然而,她正這么想著,卻不想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記。轉頭見是王同皎,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及至看到對方朝自己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又招手示意她出去,她方才恍然驚覺。想到自己剛剛在席間雖沒說什么話,但好歹旗幟鮮明表示了態度,應該沒露出什么破綻,她便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從容地跟了出去。
出了庭院轉入一條小徑,在林蔭中穿行了一會,便只見曲徑通幽處赫然是一個精致的亭子,其中已經坐了好幾個人。凌波遠遠地掃視了一眼,發現這幾人都沒有在剛剛的酒宴上出現過,其中兩人大約四十出頭的年紀,另一人則是比自己年長少許。等她跟著王同皎進入亭子之后,那三人便齊齊起身拱手,目光全都集中到了她臉上。
“周大哥,仲之,延慶,這位乃是我今日剛剛結識的凌七郎。早先在曲江池游玩的時候,恰逢崔氏四兄弟出行,別人都是艷羨不已,他卻在那里說那崔湜乃是武家走狗,還對隨行的美婢許諾說絕不會將她送與崔家老二為妾。如今崔家攀上了武家,人人都是趨之若鶩,少有人有這樣的志氣。兼且剛剛席上幾乎人人放浪形骸,偏偏他冷眼旁觀,果然是有志不在年高!”
王同皎雖說豪爽,只要是看得順眼的人便會引為上賓,但真正帶到這聚賢亭的人卻是極少。剛剛那三人見凌波年少,心中都未免不以為然,此時聽了這番話方才為之釋然。
“今日能夠有緣相知相善乃是緣分,七郎,這位是周璟,這是張仲之,這位是祖延慶,都是我的至交好友。從今往后,我這聚賢亭便又多了一個好朋友了!”
凌波正準備滿臉堆笑,忽地想起剛剛王同皎的介紹,遂淡淡地一一見過眾人,腦袋里頭卻是一團亂。她從來沒有結交過豪杰,所以實在不明白王同皎這結交人的標準——倘若只是罵罵人,外頭那些人比他罵得狠多了;倘若只是要考較不為女色所動,外頭似乎還有幾個人可以中選…想到王同皎先頭就說過她冷看游人如織眼神寂寥,她隱隱約約若有所悟。
她仔仔細細又端詳了王同皎一眼,發現他雖然笑得爽朗說得真誠,眼神深處卻隱約流露出一種她很是熟悉的意味。娶了一個如花似玉的高貴公主,擁有祖上留下來的大筆財富,無論走在那里都是前呼后擁…哪怕他結交的朋友再多,骨子里仍然是寂寥的。
一心打量王同皎的凌波并沒有發現,在那邊的樹林里頭,正有人正死死盯著她,仿佛要把她牢牢刻在心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