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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三十八 匪案(上)

  天佑二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暮色,落日,官道。

  北風漸起,蹄聲轟隆,大群騎兵正策馬沿著官道前進。正是黃昏時分,落日的余暉照著眾人,道邊的荒草已經枯黃,大片大片地隨風起伏,戰亂之后的荒蕪之色盡在眼底。

  隊伍中,領頭的中年軍官穿著一身深色大披風,他相貌平凡,但氣度沉靜中隱帶威嚴,顯然是一位身份不低的將領。

  “張都督,”一名騎兵從張都督身后趕了上來,喊道:“前方就是高德城了,天色已晚,我們是否進城去歇息,讓地方官給我們安排食宿,明日再繼續前行?”

  張全抬頭望向前方,看到暮色中隱隱的城池輪廓,他搖頭說:“繼續前進,直奔安平城。”

  “都督,可是繼續趕路,我們就要趕夜路了。流匪現在很猖獗,前些日子還在道上劫了一支商隊,我們帶的護衛不多,繼續趕夜路的話怕是不安全。。。”

  中年將領打斷了他,他指著地平線上隱隱的城池輪廓,說道:“流匪尚未肅清,現在進城的話,我沒臉見高德的父老和百姓。”

  那軍官急切道:“都督,可是再走的話,安全委實無法保證。。。”

  “莫怕,前面很快就要進濟州地界了。”那武將冷笑一聲:“放心,我們會很安全的,流匪,他們是決計不敢在孟太保的地盤上作案的。”

  入夜之前,張全終于趕到了濟州境。約莫戌時。他們在官道上遭遇了一支東平軍哨隊——說是遭遇,真正的過程則兇險多了。

  兗州的隊伍正打著火把在官道上前進,只聽一聲刺耳的唿哨,馬蹄聲大作,從黑暗的荒野、樹林和草叢中都紛紛沖出了騎兵,他們轉眼間便沖上了官道,用弩箭和長刀逼住了這隊兗州騎兵。

  以為遭遇了亂匪,兗州的騎兵們紛紛拋掉了火把,急匆匆地拔刀迎戰,唯有張全都督保持了鎮定。他大聲喊話道:“我們是兗州的使者,前來濟州求見孟太保的——不要動手,都不要動手!”

  張全一邊表明身份,一邊呵斥部屬,心中卻也震驚。東平軍的沖鋒太嚇人了,毫無預兆地,哨響后就一個瞬間,東平軍士兵就猛沖到了跟前,那股如狼似虎的剽悍勁。那種迅猛如雷的攻擊度——若換了金吾衛的兵馬,這點時間還不夠他們整隊呢。這么勇悍的狼虎精兵。難怪孟太保以區區三兩萬兵馬就能前拒皇叔,后抗朝廷了。

  黑暗中傳來了低沉的問話聲:“先不要動手——哪個是兗州的官府使者?帶隊的長官,是哪位啊?”

  “是東平軍的長官嗎?我是兗州都督張全,請上前說話。”

  過了一陣,一員高個子軍官從地上撿起了一根火把,向張全走來。紅色火光中,張全看得清楚,那軍官身形削瘦,相貌頗為英俊。只是不知是否張全的錯覺,在紅色的火光映照下,他冷峻的臉顯出幾分陰冷和殘忍來。

  那軍官隔著幾步站定,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打量著張全。從他不卑不亢的氣度,張全隱隱意識到,對方或許在身份上并不比自己差。他翻身下馬。迎上前出示了腰牌:“我是兗州都督張全,請問貴官是?”

  那軍官看了下,漫不經心地遞還了腰牌。他說:“張都督,失敬了。因為這些日子里流匪猖獗。在道上突然碰到了兵馬,我們有點疑心過重了,險些冒犯了閣下,真是抱歉。張都督前來濟州,所為何事呢?”

  對方既不通名,也不自報身份,被他那傲慢的態度激怒,張全冷冷說:“本座有事要與貴軍的孟太保商議,不知將軍能否同意放行?”

  將軍微微愕然,然后,他笑了,那潔白的牙齒象狼一樣反著光:“張都督勿要誤會,既然您是來尋大都督的,那末將豈敢阻您大駕?倘若不嫌棄的話,請允許末將為您帶路吧,去安平的道還有十來里路,末將更熟一些。”

  張全凝視他,緩緩點頭:“那么,就有勞貴官了。”

  “大人請上馬,末將在前頭為您開路。”

  于是重新上路,有這路東平兵馬舉著火把在前頭為兗州來使領路,行進的度頓時快了很多,戌時沒過便到了安平城郊。在城下,他們碰到了另一支巡邏的隊伍,那東平軍將領把張全一行人交給了他們,他笑著說:“張都督,抱歉了,末將還有公務在身,不敢耽擱。接下來的路程,就由巡邏隊護送您過去吧。”

  “有勞將軍了。敢問將軍尊姓大名,我們也好日后答謝閣下?”

  “一點微末小事,賤名實在不敢有辱尊耳,都督不必放在心上了。就此告辭,我們后會有期了。”

  張全一支注視著他的背影,直到那員將軍在部下簇擁著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他才回過頭來,問旁邊的東平軍巡邏軍官:“方才護送我們的這位將軍,我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真是失禮。請問他是誰呢?”

  那名軍官隨口答道:“哦,這位是我們的冀州都督江海江大人。”

  “江海嗎?”張全嘀咕著把這名字重復了兩遍,他又問:“請問,江都督是今天的值勤巡邏長官嗎?”

  軍官聽張全問得詳細,微微起了警惕,但他還是回答了問題:“今天執勤警備的兵馬是我們第七旅。江都督是冀州的鎮守將軍,他的本鎮在冀州,不在我們這里。”

  “那他為什么會在這里呢?”

  “江都督該是另有公干吧——江都督是直屬大都督管的上官,他的事情,不是下官能知道的。”那軍官明顯不想再說了,催促道:“張都督,夜已經很晚了,我們這就出吧,不然回城就太晚了,怕叫不開城門了。”

  張全點頭,依命上馬。上馬后,他又回頭望了一眼道路的盡頭,那群舉著火把的騎兵卻是去得遠了,連那密如星光的火把都看不見了。

  “兗州都督張全求見?”早上剛起床就聽到這消息,孟聚有點詫異:“張全剛接任了兗州都督,不去治政捕賊,卻來找我作甚?”

  “張都督是昨晚到的。到底有什么事,他沒跟末將說,但末將瞅著,張都督的氣色不是很好。”

  來報信的人是王虎,他是今天的警戒執勤官,咧嘴笑道:“說不定,那幫流匪在兗州鬧騰得太厲害,張都督是怕了,是來找主公求援兵來了?”

  孟聚笑道:“胡扯,這種事,怎么可能?”

  朝廷最重體面,死了幾百平民而已,對朝廷上的大佬來說,幾百賤民算得了什么?又不是到了大魏朝廷生死攸關的存亡時刻,朝廷怎可能為了一伙盜賊來向自己這個外藩求援,那不等于說,朝廷連幾個盜賊都奈何不了,平白把虛弱暴露在自己面前?

  張全敢這樣擅作主張的話,朝廷肯定不會放過他的,他也不可能笨到這地步。多半是張全要接任兗州了,先跟自己禮節性地打個招呼,希望自己不要跟他搗亂。

  上次為朝廷押運輜重來給孟聚,孟聚就曾與張全見過一面。印象中,張全是個嚴肅又不善言語的人,有點木訥的老式軍人,孟聚對他的感覺倒不壞,再加上張全曾千里迢迢給自己押運過援助,大家總算有過幾分情面,孟聚倒也不為己甚:“張都督也是熟人了,他既然親自來了,我就見見吧,請張都督去會客室坐下吧,我就來。”

  會客室里,孟聚剛進去,張全就一個單膝跪倒了:“末將參見太保大人!”

  孟聚連忙扶起:“張都督,何必如此大禮。免禮起身,快請坐吧。”——孟聚心中奇怪,上次見面時候,張全也就對自己行個抱拳軍禮而已,今天怎么變得更加客氣了?

  兩人分了賓主坐下,互致寒暄問候,張全問候孟太保身子還好,諸事是否順利——可以看得出,張全實在很不善交際,看著這個木訥的中年男人在那困難地尋找話題,說得干巴巴的,孟聚自己都覺得難受了。

  孟聚直截就說了:“聽聞張都督最近接任了兗州都督一職,實在可喜可賀。能與張都督再做鄰居,本座實在是心中歡喜,不過想來張都督上任之初,肯定事務繁忙,千頭萬緒,都督卻在百忙中抽空前來我處,想來除了敘舊以外,還是有些其他要緊事要說吧?”

  沒有想到孟聚這樣直入正題,張全微微愕然。他沉默片刻,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抬起頭來沉聲道:“太保,實不相瞞,末將此次前來,確實是有事相求大都督。前些日子,兗州出了些事,匪幫公然襲擊州郡,屠戮百姓,甚至襲擊討伐的官軍,殺害征討將領,匪患之重,匪幫氣焰之猖獗,實在聞所未聞。”

  難道真給王虎這家伙猜對了,張全真的是為向自己求援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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