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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三十六 江海(中)

  文先生聞言一愣,他意味深長地望著江海:“江都督,您考慮事情,還真是很周全啊。這些事,本該是中樞考慮的,學生卻一直疏忽了,今日幸得都督您提醒啊。”

  江海謙遜道:“哪里,無非末將占了旁觀者清的便宜,幫著拾遺補缺罷了。若說治政之才,末將比先生真的差得太遠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是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這半年的時間里,江海的變化很大。當年那目光銳利得如刀鋒一樣的青年軍官,現在他的眼神已變得平和而內斂。他的膚色被日頭曬得黝黑,臉上和手上都出現了皸裂。雖然他穿著整齊的武官袍,但他身上,有一種濃郁的泥土氣息,像是在田間耕種了數十年的老農一般。

  打量著他,孟聚百感交集,委實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江海是葉迦南一手提拔起來的東平陵衛軍官,葉迦南死后又跟隨自己,算得上出身可靠的嫡系人馬了。而且他的資歷也不淺,不在王北星和呂六樓二人之下,跟隨自己屢經戰事,冒死偷襲武川那次戰役,他更是一馬當先擔當前鋒,功勞巨大——按道理來說,這樣一位年青又能干的武將,那應該是成為自己的心腹愛將才對,沒想到兩人之間卻成了這樣相互忌憚的關系。

  有時候,孟聚也在暗暗反省自己對待江海的方式,為什么自己能信任呂六樓、信任王北星、信任來自邊軍的肖恒,甚至能信任一個降將李赤眉,卻不能信任自己的嫡系老部下呢?自己是否度量太小,太過猜忌了?

  但孟聚也能找到答案:因為在呂六樓他們身上,有一種坦蕩而光明磊落的特質,他們恪守義理,忠于職責。重視情義,所以孟聚也能毫無保留地相信他們。而這些特質,在江海身上是找不到的,他的功利心太強,做事的目的太過明顯——雖然他很聰明、很能干,甚至比呂六樓和王北星都要強,但孟聚就是不喜歡他。

  孟聚收回了思索:無論如何,已經生的事是不可能重頭再來了。與江海的關系,也只能是這樣了。所以說,人與人之間的相處,還真是需要緣分的。

  “江都督,請坐。我們可大半年沒見了,你去了冀州,看著可是顯老了。軍屯固然是大事,但你也不要太過操勞,累壞了身子。”

  孟聚說話的時候,江海聽得很是認真。他放下了茶杯。恭敬地說:“末將在冀州只是操持農務而已,談不上什么。倒是主公在前線披堅持銳,抵御強敵,這才是真正的辛苦啊!”

  “呵呵,我們之間,就不用那么客氣啦。冀州的軍屯事務,現在到底如何了呢?”

  “末將正要向主公匯報此事。”

  按照江海的回答,這半年來。冀州軍屯區已經收攏了流民三萬多人,設置了三個縣,每縣設軍屯點三十五個。每屯收流民三百余人,現在總耕種面積達到了四十萬畝地,預計到秋收時能收獲六十萬石糧食,減去損耗和維持軍屯區自身所需的糧食,到今年入冬之前,冀州能向大本營提供十五萬石糧食。

  “現在的問題,是耕地拋荒太久,重新墾荒所需的勞動量太大,我們的耕具和耕牛都不足,所以天地畝產始終無法提高。這個問題,是我們冀州軍屯區自身無法解決的,必須要向主公求援了。倘若能解決這個問題的話,明年,我們冀州軍屯能向大本營提供的糧食能翻倍,達到三十萬石。”

  孟聚聽得頜不已,短短半年時間里,江海能做出這樣的成績,把軍屯區的基礎給建起來了,不但能支撐自身所需,甚至能反過來給大本營供糧了,這種神委實令他驚訝——這人的能干倘若能放對地方,倒也是能派上大用場的。

  孟聚勉勵了一番江海,他再次強調了軍屯的重要意義,鼓勵江海繼續努力,做出更大貢獻。至于冀州軍屯區短缺的耕牛和耕具,孟聚讓江海放心,他會想辦法籌措一批來支援冀州的。

  “對了,江都督,我聽文先生說,你這趟來,除了冀州的事外,還有一些其他的事?”江海建言讓孟聚設鎮開府,定制設官,孟聚感到很有興趣:“江都督,你怎么會想到這個的?”

  “主公,這也是末將在工作中有感而想的吧。

  平日里,末將接到大本營的文書,都是用‘參文處’的名義頒,用的是‘六鎮大都督’的印,學生總感覺有點古怪,好像很不對勁。

  主公,我軍所轄已遠六鎮了,擁兵數萬,再用‘參文處’的名義來號令各方的話,未免名不正言不順,氣勢不夠宏大,也被人小覷了去。

  為鞏固民心,凝聚人望,末將覺得,主公最好盡快設鎮開府,號令各方。”

  江海建言讓孟聚盡早開府建號,孟聚覺得很有些道理。時至今日,孟聚的勢力已是擁兵數萬,轄地千里,麾下戰將如云,謀士如——呃,也有那么幾個吧,自己的實力甚至能正面硬捍大魏朝的主力兵馬。放在隋末、唐末那些豪杰蜂起年代的話,自己便是稱王建國也夠資格,自己還在延用北疆大都督的舊號,氣勢確實有點不夠看。

  “文先生,江都督的這個提議,你怎么看呢?”

  自打進屋以后,文先生就坐在屋的邊角上一直沒說話,安靜得象塊雕塑。直到孟聚問起,他才答道:“學生覺得,江都督的建言很有必要。以主公的規模,早該建號開鎮設制了,否則何以號令各地?中樞一直疏忽了此事,那是學生的失職,愧對主公。江都督的建言很好,學生贊同。”

  文先生說得很平靜,但孟聚總覺得,他跟往日仿佛有點不一樣——他的眼神、語氣都有點細微的異樣,仿佛有種強作鎮定的感覺,聲音也有點微微顫抖。

  孟聚詫異,微一思索,他立即便明白過來了:設鎮開府建制任官,這對武將們或許沒多大的影響,但對文先生等文職官員的影響就大了。要知道,文先生等一眾參文處的幕僚,他們現在的身份仍舊是白身的師爺,權柄雖重,卻沒個正式的官職身份在身,他們心里肯定不平衡的。

  現在,江海建言為自己上尊號,正式開府之后,孟聚就可以設置“長史”、“參軍”、“主簿”等眾多官職,眾幕僚也就有了正式的品階和官職,他們當然歡喜了——比如現在作為孟聚席幕僚的文先生,將來開府之后,他肯定就是長史的不二人選了,難怪他會喜不自勝了。

  “江都督,文先生,既然二位都這樣覺得——那你們覺得,我該以什么名義設鎮開府呢?”

  江海恭敬地說:“這是大事,唯有請主公決斷了,末將才疏學淺,于此道涉獵不深,不敢多嘴。”

  文先生眼簾垂下,一言不。

  孟聚也在思考:開府設鎮,用什么字號不是隨便拍著腦袋想就行了,所用字號要有淵源、有根據。孟聚這種受過朝廷冊封的重臣,他若是取個“xx天王”、“xx霸王”那種霸氣側漏的字號,那會讓世人笑掉大牙去的——這是黑山軍暴戶的水準,不是一個坐擁六鎮五州三郡的封疆貴族的水準。

  現在,孟聚身上有幾個官銜,北魏封他為:“太子太保”、“北疆大都督”、“赤城侯”、“左都御史兼文淵閣學士”;南唐則冊封他為:“兵部侍郎”、“征北將軍”,要以哪個官職為尊號,這還真是需要花費一番心思考量。

  “太子太保”、“北疆大都督”那幾個北魏官職,肯定是不能用了——自己既然決定了歸順南朝,再沿用以前舊朝的字號的話,過不了幾天就要改號,太麻煩。能用的,也只有南朝頒給自己的官職了,比如說“征北將軍”——征北將軍府?這聽起來好像也不錯,氣勢也不錯。。。

  這時,孟聚這才現不對:自己若是用了“征北將軍”這個南朝官職來開府的話,那不就等于舉旗易幟歸順南朝了嗎?

  江海這家伙,還真是狡猾啊,說來說去,他還是想催促自己盡快易幟啊。

  孟聚相信,這里面的蹊蹺,文先生應該是能看出來的。只是這件事情,參文處的一幫文職幕僚也是受益人,所以,文先生就不好開口勸阻了——江海這家伙,該不會是連這點想到了吧?跟這家伙打交道,真是半點心都不能省啊,稍不留神就要跌進他的圈套里。

  孟聚微笑著說:“江都督的提議很好,我很贊同。咱們東平軍到了現在,確實需要一個中樞機構來號令各方了,否則名不正則事不順,很多事情都不方便。

  這是大事,但不是急務,既然江都督和文先生你們都還沒有成熟的想法,我們不妨先把這事擱一下吧。有什么好的想法,江都督你可以隨時給我上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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