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還好,偌大的大魏朝廷里,畢竟還是有意志堅定、不被輕易催眠的人。眼看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幫孟聚開脫,一直站在旁邊沒吱聲的慕容南殿下有點坐不住了,他干咳一聲:“父皇,諸位大人,兒臣近來聽到一個消息,南賊偽帝布了檄文,稱孟聚已經就任了南朝的兵部侍郎兼征北將軍,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孟聚犯上在先,殺害我朝廷軍將,圍攻父皇御營,又勾結南朝在后,此等忤逆臣子,我們豈能輕輕放過?”
一時間,無數憤怒的目光都集中在慕容家的三皇子身上。看著諸位大臣憤怒的目光,慕容南嚇了一跳,踉蹌后退一步,心中茫然:“怎么回事?我只是說出實情而已,但看大家這樣子,怎么像是我抄了他們的祖墳?”
誰也沒想到,第一個出來反駁三皇子的,不是旁人,而是他的親舅舅,金吾衛后軍總管軒文科。軒總管大義凜然道:“皇子陛下明鑒,孟太保是土生土長的我朝子民,怎可能跟南朝有什么糾葛呢?南賊詭計多端,此定為他們的挑撥之策,目的是離間朝廷與我們忠心鎮藩之間的關系。微臣相信,孟太保定是我朝的忠臣,皇子殿下若是相信了此等謠言,那便是中了南朝的詭計,讓親者痛仇者快了。”
竟然是舅舅來幫孟聚說好話?
他們兩個不是死仇嗎?
我不是在做夢吧?
一時間,慕容南真有種世界顛倒的震驚感。他失聲道:“總管,你怎么。。。”
自己這位草包侄子說得越多,便越是暴露他的蠢貨本質。軒文科趕緊打斷了他的話頭:“沒錯,當年微臣與孟太保確有小隙。但那是微臣的私事,微臣絕不敢因私而忘公。為了吾朝的社稷,為了大魏的存亡,孟太保是我朝的忠臣,他也必須是我朝的忠臣!
殿下,需得顧全大局啊!”
殿上包括皇帝在內的眾人都在微微頜——軒文科這幾句話,實在說到大家心坎里了。如果大魏朝滅亡了,那在場的所有人都將面臨滅頂之災。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軒文科這家伙,平時雖然愛勾心斗角玩些小動作,但在面臨這種大是大非的關鍵時候。他還是能做出正確判斷的。
同時,眾人也在鄙夷地看著慕容南殿下——平常時候,這位公子爺相貌俊俏,風度翩翩,賣弄幾句風騷句子勾引下小姑娘。倒也顯得風流倜儻。但在這關鍵時候,他就暴露出真實的草包本質了:他壓根沒搞清楚事情的狀況,不是大魏朝要放過孟聚,而是大魏朝不得不放過孟聚——或者。更準確地說,應該是孟聚放不放過大魏朝的問題。
軒文科那句話說得太對了。不管孟聚是不是忠臣,他都必須是大魏朝的忠臣——倘若不如此的話。倘若孟聚真的跟南朝勾結了,大魏朝就要滅亡了,在場所有人連逃回草原游牧的機會都沒了。這種情況下,不要說南朝的區區一紙檄文了,哪怕孟聚就是真的造反了,朝廷也不敢對他硬來,只能想辦法把他安撫下來。
皇帝慕容破厲聲疾色地對慕容南喝道:“混賬東西!孟太保是我朝重臣,國家的鎮邊大將。這樣的朝廷重臣,豈是你能無端猜疑的?國家大事,也輪不到你這黃毛小子插嘴——給朕滾出去,回去好好讀讀書,明白了事理再說!三個月內,不準你出書院,明白了嗎?!”
被父親怒罵喝叱著,慕容南臉色慘白,他跪下來磕了個頭,踉踉蹌蹌地奔出殿去。望著這位皇子失魂落魄的背影,大臣們眼中毫無憐憫之意,有的只是仇恨和惡意。大家都知道,這位本來有機會爭奪太子位的皇子這次絕對是完蛋了。
但沒人同情他,因為三太子確實犯了眾怒——要知道,那句話要是傳出去讓孟聚知道了,孟聚就算本來沒反心也得反了。南朝正在拼命拉攏孟聚呢,這位蠢貨皇子等于是把北魏的第一猛將和強軍往敵人那邊推去,大家都要被他害死了!
趕走了慕容南,殿中君臣迅達成了一致:必須要盡快安撫孟聚了,但要如何安撫,卻委實是個難題。大臣們有的提議給孟聚糧餉,有的提議給孟聚斗鎧,有的提議給孟聚加官,這些建議統統都被慕容破否決了——現在還要給孟聚錢糧斗鎧的話,那豈不是讓他更強大?至于加官進爵,孟聚已是太子太保了,位居人臣巔峰,這位置實在也是升無可升了。
眾人正為難時候,軒文科總管再次言:“陛下,南賊侵擾正急,本兵大人手上有十旅戰兵,而孟太保麾下的兵馬更是以精悍聞名——這樣的精兵良將,本該用于保家衛國的戰場,怎能因一點意氣小事,耗費在同室操戈的小事上呢?依微臣之見,朝廷不該這樣放著二位大人這樣繼續沖突下去了,我們該派人前去濟州調解此事,微臣推舉一位大員前往濟州調停,微臣擔保:只要此人一到,孟太保即使再為桀驁,也是要低頭不可的。”
慕容破眼睛一亮:“大員?軒卿,你說的是誰,何來如此把握?”
“微臣斗膽,敢請太子殿下前往濟州調停。太子殿下不但威望深厚,更與孟太保交情深厚,只要他親自到場的話,想來孟太保定然會俯聽命的。”
軒文科總管此言一出,眾臣無不恍然:是啊,自己怎么就沒想到這個呢?孟聚本來就是太子殿下的愛將,他再怎么桀驁,也得給自己老上司幾分面子吧?
所有的目光齊齊集中到殿中站著的一個人身上,在眾人的注視下,慕容毅默默地走到了殿中,對著皇位上的父親行了個禮。
看著自己的長子,皇帝慕容破的眼神頗為復雜,他放緩了聲音:“太子,軒總管的話,你可都聽到了?國家正是危急之時。。。”
皇帝沉吟著,仿佛不知該如何把話說出來——自己的長子,文武雙全,英姿颯爽,無論韜略武功都是一等一的人才,慕容家大業能有今天的成就,他的貢獻功不可沒。
但事情就是這么怪,慕容毅越是優秀,自己就越是不喜歡他。
是因為慕容毅太過剛毅強硬、鋒芒畢露了?
或許,是因為自己原配愛妻就是在生慕容毅的時候難產死的,所以自己對他一直心存嫌惡?
或許,是因為這個優秀又風華正茂的兒子,讓年紀漸老的自己隱隱感覺到了威脅?
其中到底什么原因,就連慕容破自己都說不清楚道不明了。總之,比起那個文武雙全的長子,他更中意的卻是那個漂亮俊美、能說會道的三兒子。而且,三皇子一直常伴他身邊,噓寒問暖、貢茶進水、陪著父親說笑解悶,顯得特別的孝心可嘉。
相比之下,盡管慕容毅也想竭力表現自己的孝心,但他畢竟是大魏朝的理政太子,身上擔著千頭萬緒的政務,要負責金吾衛數十萬兵馬的后勤,累得心力交疲——在討好父皇表現孝心的競賽里,無論慕容毅再怎么努力,他也只能在百忙中抽出一點點空暇去干,不可能跟全身心投入的慕容南相比。
慕容毅的缺陷還不止如此,他不但在競賽中表現得不夠慕容南虔誠,而且連觀眾們也是嚴重不公的——皇帝身邊所有的妃子、內侍都是站慕容南那邊,朝中的文臣也大多是支持慕容南的。有他們陪在皇帝身邊,慕容南做過的任何好事都會被大家津津樂道地拿去向皇帝報告,而相反的是,慕容毅犯下的哪怕最小的錯誤都會被一百倍地放大——在一個日理萬機、管理無數繁瑣事務的人身上要找錯誤,這實在是天下最容易的事了。
這樣日積月累下來,慕容破對長子的觀感就越來越差,幾次動過更換太子的心思。總算他還有點顧慮,知道邊軍叛亂未定,這時候如果動了慕容破的位置換一個生手上去,那會出大亂子的,所以一直遲遲未動手,但慕容毅那邊卻已是風聲鶴唳、一日三驚了。
現在,在慕容家再次面臨生死存亡危機的時候,站出來力挽狂瀾的,還是自己這個大兒子啊。要把慕容毅派到叛軍中去說服叛軍頭目,此中的風險委實難以預測,此時此刻,要說慕容破心中沒有一點愧疚,那是不可能的,他實在不好開這個口。
慕容毅深深低頭,他平靜地說:“父皇,軒總管的提議,兒臣已經明了。兒臣愿應命前往濟州,竭力說服孟太保,令其回心轉意,息兵停戰。”
殿中君臣都在微微頜:果真是疾風知勁草,坦蕩識誠臣。太子殿下雖然一直遭受父皇的不公待遇,但關鍵時候,還是挺身而出站出來承擔重任,沒一句怨言。
有氣度,有擔當,識大局,度量如海,這才是未來大魏朝君主應有的氣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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