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突(下)
“太保爺,被通緝的這些欽犯,您何時能移交朝廷呢?”
“本座先看看啊,”孟聚漫不經心地提著那份通緝榜文,看了一陣,他搖搖頭:“趙侍郎,這上面的人,本座怎么一個都不認識?”
“孟太保這是在跟下官開玩笑了,馬公公回來已經啟稟圣上了,說在貴軍之中見到了史文庭、洛小成等人,他們可統統都是榜上有名的啊。”
孟聚翻了個白眼:“是嗎?馬公公認錯人了吧?倘有這些人,本座怎會不知道?”
“馬公公說他親眼見到了史文庭!”
孟聚淡淡說:“馬公公聽錯了,那是我麾下的軍官石文亭。”
“還有洛小成。。。”
“那是羅笑城,是我中軍傳令官,馬公公又聽錯了——趙大人啊,馬公公是內侍,是閹人,他識字少,犯下這種錯倒也情有可原。但你可是進士啊,你該是識字的吧?怎么也跟著他一起犯糊涂?”
趙侍郎險些被憋死,十年寒窗苦讀四書五經,滿腹詩書才高八斗,現在竟被一個武夫軍閥問自己識不識字,但偏偏這武夫手里拿著大刀,自己想火也不起,只能賠笑道:“下官自然是識字的——孟太保,這些欽犯都是朝廷急索的,有可靠線索,應該就在您軍中。要不,您好好查實一下?”
“既然欽差這么說了——好啊,那就查查唄。”孟聚隨手把榜文遞給身后侍立的將領:“虎子。你把通緝榜拿下去,好好看看,上面的人。你認識哪個?我和欽差就在這邊等著了。”
王虎接過榜文,他看了一陣,搖頭道:“上面的人。末將都沒見過。”
孟聚微微一笑,他望向下的一個軍官:“史帥,你也來看看,這些人——特別有個姓史的,你認不認識?”
史文庭旅帥用力地搖頭,大聲嚷道:“大都督,這上面的鳥人,不管姓屎姓尿。末將一個都不認識!有哪個敢沒事上門找碴,污蔑咱東平軍窩藏欽犯的,咱給他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邊說,他一邊恨恨地瞪著趙侍郎,那兇狠的目光令對方不寒而栗。
“唉,史帥,莫要這么沖動嘛!黃帥。通緝榜上有個叫黃旻的,好像是你本家矣!你來看看,是否認識他?”
黃旻旅帥忍住笑,一本正經地上來看了幾眼,他若有所思地打量著趙侍郎:“榜上有個人。還真有點眼熟啊,末將好像還真見過了。。。大都督,只是,末將不敢說啊。”
趙侍郎精神一震,他急切道:“這位將軍,莫怕,朝廷為你做主,你但說無妨——是在哪見過欽犯了?”
“既然這位大人這么說了,末將就有底氣了——末將看著,趙侍郎,您長得倒是挺像那欽犯的,您看,這眉目,這眼睛,這鼻子。。。嘖嘖!大都督,這位趙侍郎該不會是假冒的欽差吧?”
熊罡旅帥粗聲粗氣地嚷道:“難說得很,這年頭,啥都有假的,假冒個欽差也不是啥稀奇事嘛!大都督,要不,咱們把這位欽犯給綁了,送給朝廷領賞去?三千兩呢!”
堂下軍漢們嘻嘻哈哈笑成一團,趙侍郎木著一張臉,全無表情——趙侍郎來之前,也是做過準備的,孟聚會抵賴,這早在他預料之中了。但他估計,孟聚收容了那么多的邊軍叛將,總得交一兩個出來給朝廷頂罪的。只要孟聚肯交人就行,只要他屈服,那朝廷打擊孟聚威信、在東平軍挑撥矛盾的目的就達到了。
誰都沒想到,孟聚的態度如此強硬,寸步不讓。大魏朝三百年的積威和震懾,在他身上竟是半點都沒揮作用…刑部趙侍郎失敗而歸,朝廷震動。慕容家終于意識到,若不給予東平軍更大的壓力,那是沒法讓東平屈服的。皇帝與眾臣們整整討論了一天,終于做出了決斷:“為了追索叛逆,為了朝廷的尊嚴,大魏朝絕不姑息,東平軍必須要交人,為此,朝廷不惜與東平軍一戰。”
到這時候,朝廷做出這個決斷,這已經無關利益與理智了,純粹只是為了維護朝廷的臉面了。慕容破看得很清楚,哪怕是朝廷跟東平軍干上一仗輸了都比這樣退縮好——力戰不敗,這并不丟人,朝廷又不是沒打過敗仗。但缺乏勇氣就是丟人,各地眼看著中樞在地方鎮藩面前表現軟弱,朝廷的威信蕩然無存,接下來的麻煩會更大。
六月五日中午,大批金吾衛官兵和斗鎧突然沖進邊軍的一處營地,聲稱要搜查朝廷的欽犯,在營地里橫沖直撞,到處搜查。當時,邊軍兵馬正在接受東平軍的整編,為防止騷亂,營中的斗鎧都被東平軍收繳了。軍官們對沖突完全沒準備,根本無力抵抗。金吾衛的斗鎧驅趕著邊軍士兵,將他們大批地趕到一群,然后在俘虜中尋找邊軍的軍官和將領。
當時,邊軍猛禽旅旅帥高飛和熊霸旅旅帥熊罡正在那處營地里,被金吾衛當場抓獲。高飛因為抵抗,被斗鎧當場殺死,熊罡則被生擒帶走了,與他一同帶走的,還有一百多名邊軍軍官。當附近的東平軍聞訊趕來增援時,偷襲的金吾衛已是帶著俘虜撤離了。
下午,得知朝廷兵馬突然動手,高飛被殺,雄罡被俘,其余幾名邊軍旅帥大駭,他們紛紛趕赴孟聚帳前,哭訴求大都督做主。
聽到這消息,孟聚震驚得足足一分鐘說不出話來:倒不是說他麻痹大意對朝廷沒有防備,恰恰相反:對于朝廷對東平動突然襲擊的可能。孟聚一直是抱有極高警惕的。
為了預防朝廷的斬戰術,東平軍的主力部隊和大部分斗鎧都駐在城中,在城外外圍駐扎的則是那些剛剛歸降的邊軍兵馬。這樣。即使朝廷有什么異動,城外的新歸降兵馬無形就起到了緩沖和預警的作用。
但他沒有想到,朝廷的目標并不是東平軍本部的精銳兵馬。也不是針對他本人,而是針對那些剛剛歸降的邊軍將領——就好像兩個敵人對峙著,一方終于按耐不住出手了,但他的第一擊不是打敵人的頭臉,也不是打敵人胸膛,而是去拉扯敵人的衣角——朝廷這樣做,除了平白無故地激怒自己以外,還有什么別的好處嗎?
得知消息。文先生沉吟良久,最后搖頭道:“主公,陛下也是軍旅出身的老將了,一擊致命的道理他不會不懂。他這樣做,只是表明朝廷無意與你大戰,給主公您一個警告罷了——其實幾個叛軍將領,陛下也未必看在眼里。但這關系到了朝廷的臉面,他必須做點什么。
主公,先生聽說,朝廷已派出使者前來了,他該是來解釋這次沖突的。我們不妨見過他聽聽再做打算。”
“朝廷的使者?剛剛被我打回去了。”
看著文先生愕然的臉,孟聚平靜地說:“朝廷想說什么,那是可以料想的:無非就是下面的軍將擅自行動,為了抓捕欽犯,大家誤會起了沖突。朝廷愿意賠償咱們東平軍的損失,死傷的弟兄們都有撫恤。。。文先生,如果朝廷這么說,你覺得如何?”
“學生覺得,如果朝廷有這個認錯態度的話,咱們倒是可以考慮和解的。。。”
“放屁!”孟聚用力一錘桌子,出“砰”的一聲巨響:“這是打我的臉啊!這是打一棒給個甜棗啊!”
“主公,朝廷的用意,學生也是明白的。只是,君不可因怒而興師,我軍根基未穩,兵糧未足,此時與朝廷動兵,怕不是恰當時機。”
“先生,要打仗,需要的是勇氣和膽量,不是時機——適合開仗的時機,那是永遠都不存在的。”
看文先生還待繼續勸說,孟聚擺擺手止住了他:“先生不必再說了。我們意欲與朝廷保持和平,但和平是打出來的,不是忍出來的,朝廷動手在先,我軍必須還擊——否則朝廷以為我們軟弱,必然有更多的欺辱。
而且,現在的情形,朝廷都欺上門來了,不還擊——”
孟聚用力一揮手,指著帳外:“大家是相信了孟某人,他們誠意來投,我也許下了千金一諾。但現在,高旅帥已經身死,熊旅帥生死不明,孟某愧對大家!先生,你要是要跟朝廷和解的,你出去跟大家說!你怎么說!?”
看著帳前跪著的那群邊軍將領,文先生默然。良久,他黯然長嘆,低頭道:“主公,學生無能,確實找不到兩全之道。”
孟聚也嘆了一聲,臉露悲憤之色。他騰騰地出帳去,大聲道:“諸位弟兄!”
邊軍將領們紛紛抬起頭來,孟聚肅容道:“今天的事,本座已經知道了。沒有料到,金吾衛那幫人竟如此兇殘卑鄙,突然下了毒手,高兄弟壯烈犧牲,熊兄弟也是生死不明!疏于防范,是我對不起大家了!”
孟聚對眾人單膝一跪,抱拳道:“我對不起高兄弟、熊兄弟!”
眾將大驚,紛紛跪倒還禮:“大都督莫要這樣,朝廷執意偷襲,神仙都難防啊!”
“就是,這怎能怪罪大都督,朝廷會這樣,咱們誰都沒想到啊!”
“諸位兄弟,朝廷已經派欽差來了,他們說,愿意賠償高兄弟的撫恤,愿意賠償咱們其他死傷弟兄的撫恤——”
孟聚一個個看過眾將,突然暴喝一聲:“那是放屁!咱們北疆男兒,不缺那幾個臭錢,咱們要的是一個公道!”
眾將轟然應道:“大都督說得對!咱們就是要一個公道!”
“對著欽差,我跟他說得清清楚楚:這件事,咱們東平軍死傷了二百多人,被抓了一百多人——被抓的弟兄,包括熊兄弟在內,要立即還給我們!他們少了一根毫毛,咱們東平軍都不答應!死傷的弟兄,咱不要朝廷的撫恤,我要他們交出兇手來!我們死傷了二百一十五人,朝廷就要交出兩百一十五個兇手來給我們處置——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天理!”
眾將轟聲應是:“大都督說得是,就該這樣!”
“痛快,解氣!”
趙狂旅帥大聲問:“大都督,朝廷要是不答應咱們呢?”
孟聚望過眾將,他傲然一笑:“朝廷要是不肯給咱東平軍一個公道,那,我們就要去給朝廷一個公道了!怎么樣,敢不敢跟我去討回這個公道來?”
一秒鐘之后,就恍如那火山突然爆一樣,十幾條粗豪的嗓子使盡力氣吼道:“愿追隨大都督!”
“去!有大都督領著,殺皇帝咱都敢!”
“誰孬種不去,老子現在就做了他!”
現場群情激奮,將軍們激動得嗷嗷直叫,滿天都是揮舞的拳頭和手臂,有人甚至激動 得熱淚盈眶,又跳又嚷。
看著那熱烈的氣氛,孟聚露出了笑意:文先生思維縝密,算無遺策,稱得上一個好軍師。但他也有他的缺點:想得太多的人,往往會在需要豁出命來的關鍵時候縮手縮腳。在黑暗的叢林時代,面對林中游走的野獸,要跟他們對話,你必須同樣用野獸的方式,那就是利牙與鋒爪。
而且,孟聚也是有著自己的小算盤的——這次還擊,是為了幫死難的邊軍弟兄討還公道,在這個大義名分下,自己勒令叛軍各部兵馬參戰,他們是沒有理由推脫的。
借著這場戰斗,自己可以磨合叛軍的各路人馬,確立自己的主帥地位,順帶也讓邊軍將領們徹底斷絕了投奔朝廷的后路——反正朝廷已暴露了底線,無意大打,孟聚還有什么好怕的?打頂天了也就一場局部戰斗罷了,損耗個一千幾百兵馬,卻能把八個邊軍旅徹底綁上自己戰車,這簡直是收攏軍心整合勢力的天賜良機啊。
這是朝廷送臉上來給自己打,自己錯過了才是傻瓜呢…。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