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四日,黃昏,邊軍主力剛剛開到,當晚就向安平城派出了使者。
對于邊軍派來的使者,孟聚用膝蓋想都知道他們會說些什么。為了拖住拓跋雄,讓他抱有一絲希望不至立即狗急跳墻,孟聚還是接見了他。
孟聚淡淡說:“我很忙,給你一刻鐘功夫,有什么話就快說完就走人吧。”
那使者作了個揖,開口道:“一刻鐘足矣。大都督,您如今位高權重,正是意氣風之時。但您可知道,您已是身處萬丈懸崖之邊,身死族滅的大禍近在眼前了嗎?”
果然不出孟聚所料,古往今來,所有說客打動人的第一招都是危言聳聽嚇唬人,類似的話孟聚聽得耳朵都起繭了,他無聊得連打兩個呵欠,望著窗外啾啾鳴叫的小鳥出神。
那使者尷尬地望著孟聚:這位大都督也太不配合了,就算說相聲也要有個捧眼的。孟聚不出聲問一聲:“禍從何來?”,這讓自己一個人怎么往下說啊!
他瞅了一陣,看孟聚還是沒有開口的意思,他只好自己往下說了:“大都督且莫不以為然,先聽在下與您剖析:大都督如今手握重兵,坐擁五州三郡,乃大魏朝一等一的強藩重臣,顯赫無雙。但大都督縱觀史冊,大魏朝象您這樣功高震主的權臣,自古可有得善終的?
慕容家現在之所以容忍不,無非就是現在皇叔尚存,慕容氏還需借重大都督的武功和兵勢,所以假裝籠絡大都督罷了。但一旦皇叔落敗身死——大都督難道就沒聽過‘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這句話嗎?
大都督驍勇善戰,麾下兵馬又是強悍絕倫,以國朝的體制,怎能容忍一漢人將軍統掌如此權勢?倘若皇叔今日落敗,那慕容家下一個要鏟除的,勢必是大都督您了。所以。大都督與皇叔之間,其實已是唇齒相依、福禍共當了。”
孟聚又打了個哈欠,他斜著眼睛瞄對方:“那又能怎么辦呢?”
自己苦口婆心說了這么多。孟聚終于肯開口了,使者頓時精神大振:不怕你回嘴,不怕你開罵,就怕你不開口。只要對方肯搭腔。這就說明對方感興趣了,那自己就有機會了。
“大都督高瞻遠矚,見識自然非在下能比了。以大都督之睿智,自然能看出,現在的關鍵之處。就是要保住皇叔。
只要皇叔尚存,朝廷就沒法對付大都督了——世上哪有飛鳥尚存就藏良弓的道理,大都督您說是不?”
孟聚瞟瞟窗外,月亮已開始西移了,他懶洋洋地“嗯”了一聲:“一刻鐘時間已經差不多了!”
使者跟著望了一眼窗外,他肅容道:“大都督,在下知道,昔日您與拓跋皇叔之間有些誤會。但成大事者必能胸懷寬廣。往日的一些恩怨,大都督您不妨暫且擱下。。。”
“你就干脆點說,到底想勸我如何?!”
“現在,大都督與皇叔已是唇亡齒寒。在下斗膽,勸大都督與皇叔結盟,聯手共抗慕容家。”
“好啊。這事我答應了。”
“大都督不忙拒絕,不妨三思——呃?大都督您剛才說了什么?”使者突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著孟聚,他嚷道:“大都督。您方才說。。。”
“我說,我答應跟皇叔結盟,聯手共抗慕容家——這不是你勸我的嗎?”
“是是,是在下說的。。。大都督深明大義,虛懷若谷,善納忠言,這是明智之舉。。。”
孟聚笑瞇瞇地望著他:“那,我與皇叔結盟之后,該如何聯手對抗慕容家呢?”
使者手忙腳亂,他沒有料到孟聚會這么輕易就松口答應他,反倒是慌了手腳,支支吾吾一陣,卻是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
他急得渾身冒汗,孟聚卻是笑瞇瞇地望著他:“兩家結盟,如何共抗慕容家,我倒是有個主意,先生是否有興趣聽聽?”
使者如釋重負:“大都督的主意,那定然是十分高明的,在下洗耳恭聽便是。”
“事情甚是簡單,皇叔身后就有慕容家的兵馬追來。等朝廷兵馬來之后,拓跋皇叔就跟往常一般跟他交戰就是,到時候,咱們東平軍將作為伏兵,從側翼狠狠殺出,從背后攻打慕容家——我們兩家齊心協力,前后夾攻,如此,慕容家必然潰敗,皇叔霸業可成!
先生覺得,這計劃如何?皇叔如果真有誠意與我聯合的話,應該不會拒絕吧?”
這一刻,使者的表情真是非常精彩。他頓了半天,訥訥地說:“這個。。。事關重大,咱們還是從長計議。。。”
“兵事如火,十萬火急,哪有這么多時間磨蹭!事情就這么定下來了。先生這便即刻回營去向皇叔稟報消息去吧,告訴皇叔,我這邊兵馬已經枕戈待戰,做好了萬全準備。只要皇叔那邊動起手來,我立即就動手跟上。難得天賜良機,皇叔可不要錯過了啊!”
繼拓跋雄抵達的第三天,斥候向孟聚報告,朝廷的兵馬也趕到了。但他們沒有靠近城池,而是在距離叛軍二十里外的郊野安營扎寨下來,與城中的東平軍一同對叛軍形成了“前后夾擊”之勢——按照孟聚的理解,他們是躲得遠遠在坐山觀虎斗。
三家兵馬對峙,誰也沒有動手開打,而是源源不斷地派遣使者進行著外交,各方使者往來得頻繁又密集,讓孟聚想起了蜂巢中嗡嗡飛舞的蜜蜂群。
為了說動孟聚反水,邊軍給他開出了非常優厚的條件:
“大業若成,皇叔愿封大都督為北疆王,裂土封王,世襲罔替,永鎮北疆!”
“倘若大都督愿助皇叔,皇叔愿與大都督結為兄弟,大都督今后就是我大魏的一字并肩王,皇叔與大都督共享江山!”
“皇叔愿冊封大都督為太子,待皇叔百年之后,大魏朝從此就是大都督您的天下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拓跋雄的價碼也是越開越高,最后,使者干脆就嚷出來:“皇叔愿奉大都督為主。推舉大都督為大魏朝之主!待大都督登基后,皇叔只求一縣之地安享晚年,心愿便足矣。”
縱然事先已有心理準備,但聽到拓跋雄的這說法。孟聚一瞬間真有點心動了——只持續了一秒鐘,他立即就醒悟過來,自嘲地一笑:“看來自己還真是修為不到家啊,居然被這種水中月一般的虛幻給迷惑了。”
對邊軍的勸說,孟聚態度始終如一。無論拓跋雄開出什么樣的條件。他都是一口答應下來:結盟也好,聯手也好,都沒問題。只要皇叔對慕容家先打頭陣,我這邊立即跟上,我保證啊!
邊軍在大力拉攏孟聚,慕容家那邊卻也沒閑著。二十里外大營的慕容破三天兩頭地派遣欽差到城中,督促孟聚出兵攻打叛軍。
欽差對著孟聚大聲吼道:“大都督率部千里南下勤王,不就是要尋覓叛軍決一死戰嗎?朝廷待大都督亦不可謂不優厚。餉足糧飽。器械裝備一應齊備,大都督先前信誓旦旦說與拓跋逆賊不共戴天,如今叛軍就在陣前,大都督為何至今按兵不動?”
不得不說,朝廷的責問確實非常犀利,即使以孟聚厚的臉皮也不禁一陣臉上燒。好在他已有所準備了。以更大的聲量回喝道:“天使所言,大謬不然!需知數日前。朝廷王師尚未趕到之時,叛軍欲奪路北逃。為阻擋其逃竄。我東平軍不顧兵力寡弱,毅然出兵攔截,與叛軍主力連番大戰,不但阻止了叛軍北逃,更擊潰其中至少二旅兵馬,斬獲無數!”
說著,孟聚喚人拿出幾面臟兮兮、血污又邋遢的旗幟,當場擲至使者腳下:“天使請看,這是叛軍‘雷霆’、‘飛鶴’兩旅的戰旗,如今已被我軍奪取,這便是我軍浴血奮戰的明證了!”
說著,孟聚的聲氣轉為低沉:“為阻叛軍北逃,我軍連番大戰,傷亡慘重、兵疲將乏,朝廷先前賞賜的銀兩和糧草皆已耗盡,斗鎧亦是盡數損毀。盡管我軍竭盡最大努力,但因兵力相差懸殊,寡不敵眾,不得不退守城中,與叛軍對峙相持。倘無有力補充,我軍近期是無力再戰的了。”
說到這里,大都督十分激動,他哽咽著:“沒想到,吾等東平軍與叛軍連番血戰,拼死廝殺,一番赤膽忠誠,到頭來卻得了個被朝廷見疑的下場啊,天道何等不公啊!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查驗了那些貨真價實的邊軍旅帥旗,欽差的氣勢頓時熄了下來:不管大都督怎么自吹自擂,有兩個邊軍旅的戰旗在,他們肯定是跟邊軍打過仗了的,這樣還要硬說東平軍按兵不動的話,那就實在說不過去了。
欽差只好訕訕地給自己圓場:“原來實情竟是如此,朝廷誤聽奸人傳言,險些錯怪了大都督,這實在是。。。唉,誤會了,誤會了!”
孟聚淡淡說:“雷霆雨露,皆是圣上恩澤,末將不敢怨言。只是拓跋逆賊詭計多端,善于離間,朝廷不可不防啊!還請天使回稟朝廷,我軍雖然傷亡慘重,朝廷倘若有事,我軍將士還是能勉力支持的。倘若朝廷出戰,我軍愿附馬驥,為朝廷羽翼,側翼堵截叛軍后路,以求將其全師以滅。”
欽差算是聽明白了——繞來繞去,反正這位大都督就是一個意思:要東平軍出戰叛軍?這事肯定沒門的。倘若朝廷肯出兵擔當主力的話,東平軍倒是愿意出來幫忙吆喝兩聲,打打醬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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