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的孟將軍?他是怎么加入咱們北府的?遠志,你以前好像跟朕說過,朕卻是記不得了,你再跟我說一次吧。”
“是,陛下。”
眼見仁興帝不再直呼孟聚其名,而是改稱“孟將軍”,言辭間頗為客氣,蕭何我卻也跟著變了口:“孟將軍出生于洛京孟家,是前漢公方年間宰相孟凡賢的后人,也算是洛京的顯門。但后來北地失陷以后,孟家雖也出仕,但一直沒出過高官,直到孟將軍這一代。
少年時,孟將軍就有‘通宵詩書’的天才名聲,他十三歲通過童聲試,十五歲過秀才試——那是太昌元年的事了,也是那年,北府洛京司易主事在洛京執行任務失手,被韃虜鷹犬們追殺。倉惶之下,易主事逃入了孟家的后院,恰好碰到了少年時的孟將軍,被他冒死所救。易主事感于其忠義,遂推薦他加入北府,成為編外鷹侯,代號荊棘。”
仁興帝緩緩點頭,他負手佇立,望著西邊的天際出神,在那邊,夕陽絢爛得如火一般,燒紅了一方的天際。他問:“那時候,孟將軍才僅僅十五歲嗎?”
“是的,陛下。”
“十五歲,那時,孟將軍還是少年而已啊。。。一個孩子,就敢冒著抄家滅族的危險收留我朝鷹侯?真是了不起。”
仁興帝的神情有些噓慨:“北地陷落胡塵三百年,但忠義依然深入人心,我大唐繼承劉漢。執掌華夏正朔,是以人心所向,萬眾歸心啊。遠志。你要記住做一件事。”
“是,陛下請吩咐。”
仁興帝的語氣變得深沉又低緩:“將來,待我們收復了北地。天下一統后,那些犧牲在北國的忠義之士,不管是我朝還是北國的,你都要把他們的名字詳細收集,勿要漏掉了一個。
朕要讓史書銘記他們,讓他們的名字篆刻在碑,以香火貢奉——北國鷹侯志士的犧牲,將永載我大唐史冊。千載之下。只要我華夏不滅,他們的事跡將永不磨滅。”
蕭何我一愣,應聲跪下,他的眼中含著淚水,喊道:“陛下圣明!微臣謹代表全體北府鷹侯,感激陛下圣恩,全體北府將士皆感陛下圣恩。。。那些犧牲的同仁們。聞知圣恩浩蕩如海,他們在天有靈亦會含笑九泉的!”
仁興帝搖頭長嘆一聲:“遠志,起來吧。按照北府的想法,你們打算如何招降這批北國官員呢?”
“按北府先前的慣例,北國官員若是肯受撫的。或者我朝潛伏鷹侯在北俘軍中任職的,按照他們在北朝的官銜,我們這邊加銜兩級追認,但放孟將軍身上,卻是個例外。。。”
“哦,這又是為何呢?”
“孟將軍在北疆東平靖安任從六品權督察時候,我們緊急追認,給他加銜江都禁軍的從五品鷹揚校尉;沒想到沒過幾個月,孟將軍已成了北疆東平陵衛的五品同知鎮督——這個消息傳回來,北府內部也很為難,若是還按慣例給他追認加銜的,那就得給孟將軍一個四品官實職了,放在禁軍里就得是宣武將軍或者明威將軍,若是放在北府里,那就得是主管一地情報的實職參事了。
因為北府從來不曾有過派遣在北朝的鷹侯任到如此高位,也從未有過這樣的先例,是以當時我們內部一時不能決斷。沒等我們定論下來,消息傳來,說是孟將軍又升官了,他已升為從四品的鎮守督察了,按慣例,那我們只能給他冊封從三品的官職——可是微臣也只是三品官而已,哪有這個權限?
這樣,事情就只能暫擱下來了,不久,消息又來了,說是孟將軍已經升為北國的從一品武官,封侯伯爵,管轄北疆六鎮一應軍政事務——事涉如此高位,這個,微臣實在不敢擅專了,只能呈送陛下圣裁。”
聽著蕭何我的說話,仁興帝表情有點古怪,像是想笑又拼命忍住的樣子。
“原來是這樣啊。。。遠志,時移勢乃變,北府以前的規矩是照著以前的形勢造的,現在形勢既然變了,也是該跟著改了。
以前,咱們給北國受撫官員那么優厚的待遇,是因為北虜勢大,他們歸順我朝,要冒著很大的風險,是以我朝給予高官厚爵,是為彰節忠義志士。
但現在,形勢已經不同了。我朝朝氣蓬勃,猶如旭日初升,勢不可擋,北國則是江河日下,岌岌可危,要投靠我朝的北地權貴多得猶如過江之鯽,他們并非心懷忠義,也非仰慕正朔,純是趨炎附勢、保命保家而已,若還給他們如此優厚的待遇,這就不像話了——不要搞到有朝一日,韃虜那邊的高官全跑過來了,上朝時朕看著殿上站的全是北國官員,那就成笑話了。
傳朕旨意,從今日起,新投誠的北國官員一律降三級任用,還要經過北府的審核篩選!朕不是什么人都要的!”
“是,謹遵陛下旨意。那具體到孟將軍此事。。。也要降級招降嗎?”
仁興帝搖頭:“孟將軍與其他人又不同,他深明大義,忠于漢統,是我們的自己人。對他,我們定要優厚待遇,若是將他視同一般的投靠官員,那大唐豈不要讓四海忠義之士寒心,讓天下豪杰離棄?
遠志,北府傳達朕的旨意給孟將軍,朕希望他能合適的時候舉旗反正,具體時機由他自由掌控——孟將軍孤懸境外,處境很是艱難,你們北府也不要過于壓迫他了。
遠志,北府要把朕的話傳達給孟將軍,告訴他,朕對他都有很高的期待。朕期待著將來能與他見上一面。即使將來北國收復天下一統了,朕依然需要他這位虎將為大唐鎮守邊關。威震蠻夷,只要孟將軍為國建功,朕又何吝封王之賜呢?”
“是。微臣定然盡快把陛下的旨意轉達孟將軍。感受到陛下圣恩,孟將軍定然感激涕零,振奮豪勇。為國效忠。”
天空下著蒙蒙的雨,前路一片茫茫,年久失修的官道上,沒膝的泥潭一個接著一個,大群鎧斗士猶如黑壓壓的螞蟻,在這條泥濘的路上跋涉著。運載著糧草的輜重車在艱難的前進著,不肯重負的車架出“咯吱咯吱”的摩擦聲,像是立即就要散架了。隊伍中。人聲、馬嘶聲、驢鳴聲響成了一片。
“用力,一二三,一二三,推!”
孟聚踩在沒膝蓋的爛泥里,跟幾個鎧斗士一起,用力用肩膀頂著那輛沉重的輜重糧車,眾人在泥漿里打滾著。掙扎著要把輜重車推出來。
“停,前面有個深坑——操,又陷進去了!”
“曹二驢,你趕車不長眼的啊!你把車子往哪趕?”
“前面壞了一輛輜重車,道路被堵住了!來幾個力氣大的。搬開車上的貨,清出路來!”
冰冷的護頸把孟聚的脖子箍得緊緊的,喘不過氣來,寒冷的雨水就從斗鎧的縫隙里浸了進去,渾身衣裳被春雨淋透,汗水冒出來又干了,迎面的寒風一吹,那種寒冷簡直鉆進骨頭里了。
孟聚絕望地抬頭看著那灰蒙蒙的天空,心情沮喪到了極點——雖然明知春季多雨,但也不能到這個地步吧?自打大軍進了冀州,天天下雨,一口氣連續下了十一天的雨。冀州的官道連續過兵,本來就糟蹋得不成樣子,這樣連下十一天之后,這條路簡直就成了泥漿路。
掀開斗鎧的覆面,孟聚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他沙啞地喊道:“派個人,去問問前邊的王虎,前導可找到宿營點了嗎?找到宿營點,回報!”
一名親衛應聲而出,踩著深一腳淺一腳的泥水大步跑向前,但很快,他就“騰騰騰”地跑回來了,濺起了一地的泥水:“鎮督,前軍的王帥已經過來了!”
王虎旅帥光著腦袋沒戴頭盔,雨水順著他卷曲的黃淌了下來,幾縷打濕的頭貼在了額頭上,他大口喘著粗氣,顯然方才在泥水里的急奔跑對他來說也是很吃力的事。
雨聲太大,孟聚直著喉嚨沖王虎喊:“虎子,前面有地方歇營不?今天這路,沒法再走下去了,再走我們非得病倒躺下一半不可!”
“鎮督,我們一路找了,道上沿途都沒有人煙,就是在三里外有個荒廢的莊子,那里的地勢還高點,看著還能勉強扎營駐下來。”
“廢棄的莊子?有多少屋子,駐得下咱們的兵馬?”
“我看了下,約莫也就百來戶屋子,但被廢棄很久了,很多房子都塌得光剩兩面墻了。。。”
“那不成。我們上萬人的兵馬,這點房子夠啥用?——前面最近的縣城在哪?”
“鎮督,最近的是蒲儀縣,離我們足有十幾里路呢,今天怕是趕不過去了。。。”
“怎么也得趕過去!大伙在陰雨天跋涉半天了,晚上還在露天里淋雨扎營的話,明天起來非病倒一半人不可!傳令下去,加快步伐,到了蒲儀縣,大家喝熱湯吃熱食,大饃饃暖炕頭歇上三天去!大家辛苦些,熬過了這程路就好,老子說話算數!”
命令傳下,隊列中響起一片歡呼,疲憊的軍士們明顯加快了步子。好在孟聚的運氣還沒倒霉到底,過了午后,雨水終于停下來,天邊露出了一道彩虹。
經過了整整一天的跋涉,下午天黑前,前方終于看到了城池的輪廓,精疲力竭的中軍爆出一陣熱烈的歡呼聲。天色入黑時分了,踩著深一腳淺一腳的泥水,孟聚精疲力竭地走到城門前,先頭部隊的王虎等人已舉著火把在那等著他了。
“鎮督,一路辛苦了。”
“還好,大家都辛苦,總算天黑前趕到了,今晚不用在野地里扎營泡湯了。”
孟聚抹了一把臉,感覺渾身冰冷。手腳僵硬得沒知覺了。他望著黑黝黝一片的城池,那連片黑洞洞的房屋,問道:“前軍進城看過了嗎。城里什么情況?有人煙嗎?”
“鎮督,我們來到時,城里還是有人的。但看到兵馬過來,他們就一哄而散逃跑了,現在就是座空城了。”
“你們要約束好兵馬,嚴整軍紀,勿要滋事騷擾地方。若是碰到平民,要好生安撫,勿要虐待——冀州百姓命苦,給邊軍糟蹋得夠慘。咱們就不要給他們雪上添霜了。”
幾名將軍都是應聲遵命。在先前邊軍南下時候,冀州作為抵抗的州郡,遭到了殘酷的清洗。上次孟聚南下時候,他們就曾路過蒲儀縣城,那時候,這座城池已經給荒廢了,街上全是死人的白骨。過了這么久。城市總算又聚了點人煙,但看到北方又有兵馬過來,城中居民都是一哄而散了。
孟聚的中軍安排在縣城的舊縣衙里,親兵們整了整泥污不堪的軍裝和皮靴,匆匆打掃出幾間干凈的廂房。孟聚卻沒有入房休息。他領著幾個親兵,舉著火把察訪了幾處兵馬的宿營地。然后,他又跑到輜重隊去,領著親兵們一起七手八腳地幫忙搭灶起鍋燒姜湯,拿著個大勺子幫忙給軍士們分姜湯。
看到大都督親自干活掌勺分湯,領取湯水的軍官和士兵都顯得很是吃驚,望著孟聚的眼神也很是異樣——孟聚也搞不清楚那是感激還是嘲笑的眼神。
孟聚知道,若是換了慕容或者拓跋家族的那些軍隊世家子弟的話,他們肯定有更高明更技巧的治軍手法,六鎮大都督放下身段來這樣收買軍心,就像先賢所說的:“小惠不能及眾”,這種手段未免也太拙劣了,明眼人一眼就看出目的來了。
但問題是,對如何統御、管理一支數萬人的兵馬,如何讓數萬士卒歸心,打造軍隊的忠誠和凝聚力,前世只是個宅男的孟聚實在沒多少概念。根據他那可憐的知識,他平常也只能努力做到這幾件事:不克扣、不拖欠軍餉,犒賞公平,軍法公正,講道理通情理,說話算數,不隨意打罵部下,盡量多下部隊了解士卒疾苦——孟聚能做到的,也只有這么多了。
至于這樣的效果如何,孟聚自覺還是不錯的,起碼部下們對自己好像很忠心——但他也沒多少自信,因為歷史書上,便是眾叛親離的隋煬帝倒臺前,臣屬們看起來也是很忠心的。
在輜重隊解衣推食地做秀,折騰了一個多時辰,孟聚才拖著沉重的步子回中軍縣衙。在縣衙的前堂里,王虎、徐浩杰、齊鵬、江海等將領已經在候著了,他們是來匯報各自兵馬情況的。
花了小半個時辰,孟聚就著蠟燭聽了部下的匯報。他眉頭輕蹙:連續半個月的陰雨天里的行軍,中路軍沒經多少戰斗卻產生了大量的減員。因為水土不服、傷寒、風寒、疫病等各種原因,迄今為止,軍中的病號已過五百多人。帶著眾多的病號,軍隊的前進度已經遭到了嚴重削弱。
江海都督直言不諱說:“看天色,這幾天還會繼續下雨。大都督。。。在雨季結束之前,我們不能再走了。這樣再走多十天,沒等出冀州,咱們兵馬的減員就要上一半了。”
孟聚搖頭:“必須繼續前進。”他抬起頭,看到部下們臉上流露出失望之色,他懇切地說:“我們可以休整三天,然后必須繼續走——我們得出了冀州才行,冀州太荒蕪了,養不起我們整整一路兵馬。我們得出冀州,找到有人煙的地方駐扎,這樣才能補充糧草。”
商議進行到深夜,部將們這才各自散去,孟聚還沒來得及換下身上那身濕漉漉的軍袍,親兵又來報,說文先生來了。
孟聚累得渾身骨頭都酸疼了,還是支撐著出門把他迎了進來。
隨軍同樣在泥水里跋涉了一天,文先生的神色看起來也很疲倦,但他有馬車坐,比兩腿走路的孟聚還是要強上很多。
“深夜到訪,叨擾主公休息了。”
“無妨的,先生請坐吧。不知有何要事呢?”
“今天在道上走著,看到城鄉蒼夷、白骨露野,文某心中有感。夜不能寐,是以特意前來打擾主公。”
孟聚苦笑,他心里嘀咕:冀州的慘禍不就是邊軍當年干的好事嗎?那時候你就在拓跋雄身邊當幕僚。要說這事,跟你也要扯上幾分關系的,現在又來感慨什么呢?
看出孟聚表情古怪。文先生已是猜出了緣由,他嘆了一聲:“鎮督,冀州的慘禍,文某當時確實是盡力勸阻了。無奈元帥當時太過憤怒,一意孤行,文某卻也是無可奈何——如此暴虐殺戮太傷天和,失民心,將來元帥只怕難逃劫報。”
“家國興亡。百姓多難,自古便是如此了。文先生深夜來找我是。。。”
“主公,看到冀州一地,文某忽然想到一事——如今已是三月了,但北國戰亂頻頻,各地烽煙四起,今年大魏各地的春播怕是都要被耽擱了。農糧之事關系國本。主公不可不早作打算。”
孟聚點頭,他記得前世評論三國時期時,誰說過一句很精辟的話:“三國開始時,軍閥們比的是誰更能殺人;到后來,大家比的就是誰更能活人了。”
“先生的提醒很有道理。我已在準備此事。在并州時,我已下令給各部兵馬和官府,要抓緊督促、組織春耕,勿誤時節。”
孟聚說著,自己也覺得心虛:那些新占領州郡,事務千頭萬緒,自己麾下的丘八說起殺人來個個拿手,但要真務實干起農桑來,他們哪有這個耐心。
勸農務耕,歸根到底,這種事還是要靠地方文官,但問題是現在自己轄地急擴充,地方建制混亂得一塌糊涂,文官都是大魏朝的舊官投靠過來的,很多新占領的州郡,孟聚連巡撫或者布政使的名字都記不住。這種朝不保夕的混亂形勢下,還指望地方文官用心督促組織農耕,那簡直跟癡人說夢差不多,自己那道命令的效果——估計跟個屁的威力有得比吧。
文先生含蓄地微笑著,他說:“主公未雨綢繆,思慮深遠,屬下佩服,只是屬下擔心,諸位將軍專心軍務,在民事上只怕不會用心太深,效果難以保證。糧儲問題關系國本,主公不可輕忽。”
看文先生胸有成竹的悶騷樣子就知道了,這家伙肯定肚子里又憋著什么主意想獻寶了。孟聚在泥水里爬了一天累得慌,他也沒功夫陪文先生扮深沉了,直截說:“先生所憂甚是,糧食關系國計,某亦深為此擔憂,想來先生必有妙計獻我?”
看出孟聚隱隱有點不耐煩了,文先生也不敢再賣關子了,他沉聲道:“主公,當今天下大亂,兵亂頻頻,各地百姓紛紛離鄉逃難,無心務農。依學生淺見,解決之道只有一條,那便是軍屯。”
“軍屯?”孟聚眼光一閃,他霍然起立,雙掌一擊,低喝道:“軍屯!”
按照歷史書上的說法,軍屯的好處,那是說也說不完,迅恢復生產力恢復社會秩序收攏難民之類。。。歷史上,三國的曹操正是靠了軍屯,擁有了源源不斷的補給,硬生生地耗死了塞北江南的各路英雄。亂世中,“軍屯”二字簡直是軍閥爭霸的無敵殺器啊!
“主公,軍屯之意就是。。。”
“我知道,就是軍隊來開荒種糧食嘛!文先生,你這個獻策好!太好了!”
文先生一愣,他本來還做好了要費一番口水來具體介紹軍屯好處和勸說孟聚接受的準備,沒想到主公如此聰穎,自己剛說了個名字主公便馬上領會了——主公聰穎,真乃天授啊!
“軍屯也不單說是軍隊種地,還可以由軍隊來招募流民來開荒種地。其實在北疆之時,學生就有此想法了,但那時,條件還不是很適合。。。呃。。。直到下了冀州,學生才有了思路。”
文先生說得支支吾吾,孟聚卻也不點破:他明白文先生不好說破的意思,軍屯并不是想弄就能弄起來的。要想軍屯,必須滿足兩個條件,一是有大量的富余農業勞動力,二是需要大量的空余耕地。
勞動力好說,現在天下大亂,招募流民很容易,只要養得起,招上幾十萬都沒問題。但大量的農田就不是這么好找的了,在孟聚的大本營:北疆和朔州一帶,因為尚未受戰火波及。那邊的民眾尚安居樂業,孟聚也不能把老百姓正耕種著的糧田給搶過來做軍屯地。
但在冀州,當年邊軍南下時把冀州殺得十室九空。只留下了大片白地——這就是說,幾乎整個冀州的耕地都是無主之地了,任由孟聚處置。
孟聚和文先生對視一眼。用目光交流著:“拓跋雄胡作非為,還真干了件好事。沒有他把冀州的人宰光了,哪有那么大片空糧田來給做軍屯地?”——只是這話也太過誅心傷德,二人都不好說出口。
興奮之下,孟聚在屋子里急地來回踱著步,他停住了步子,目光炯炯地望著文先生:“軍屯一事,先生能否為我主持起來?”
文先生堅決地搖頭:“只怕不妥。學生只懂空談。做起實務并不精善,如此重擔,學生不敢貿然應下,以免耽誤主公大計。不過,主公,學生可以給您推薦一能員主持此事,定能克奏全功。”
“誰?你說!”
“赤城的江海江都督。江都督精明強干。無論軍政兩務都甚是拿手。他文武雙全,善于統籌運謀,學生覺得,要在冀州開始軍屯的話,江都督該是最合適的主持人了。”
孟聚眼中精芒一閃——文先生的眼睛也太毒了。他加入東平軍也沒幾天,平時不聲不響的,卻是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啊。
孟聚沉吟片刻,點頭:“先生所言甚是,江都督精明強干,文韜武略皆是精通,確實是主持軍屯事務的最佳人選了。但問題是,江都督已任了赤城都督,那里是抵御北魔的重要前沿,那里也是離不開江都督啊。”——說話的時候,孟聚自己都覺得心虛:江海這個掛名赤城都督,可有機會去赤城上過半天班嗎?
“學生也知道,江都督是主公身邊的得力臂助,深得主公信任倚重,若是等閑小事,學生也不敢勞煩他了。但軍屯事務關系我軍大計,好鋼要用在刀刃上,要想順利推行,非得江都督此等能干的重員主持才行啊!”
聽著文先生一本正經地說著反話,孟聚差點沒笑出聲。他強忍住笑,以同樣的嚴肅態度說:“既然先生這么說的話。。。無奈何,事關大局,我也只能忍痛割愛了。”
文先生笑笑,他起身深深一揖:“主公決斷英明,軍屯產糧,將來必然活人無數,此乃天下萬民之福,亦是主公的福德啊——主公,將江都督由赤城都督轉任冀州布政使,專門從事軍屯事務,主公意下如何?”
“先生之策大善,便是如此吧!”
說干就干,第二天一早,孟聚便召了江海過來。當著江海,他鼓起腮幫子,先是把將來饑荒的恐怖預測說了一遍,接著又大力鼓吹了一通軍屯的好處和重要性——總之,軍屯關系東平軍生死存亡,關系天下萬民福祉,那是無論如何重視都不過分的。
“國無糧不穩,軍無糧不安,這道理,不須我說江都督你也該明白的。如今,大魏連年戰亂,農夫拋鄉,良田荒廢,倘無得力措施,將來饑荒必現。
軍屯一事,利國利民,勢在必行,本座有意在冀州推行軍屯,只是尚缺一名能員主持此事,江都督文武雙全,目光獨到,可有什么好人選給本座推薦嗎?”
孟聚說話的時候,江海一直在安靜地傾聽著,他目光炯炯,眉頭微蹙,很專心的樣子。
待孟聚說完,他肅然起身:“大都督所言甚是,軍屯事關我軍大局,確實不可輕忽。請恕末將狂妄,末將自覺在政務上也是薄有心得,微有自信。倘若大都督允許的話,末將愿毛遂自薦,擔當此任。”
江海自告奮勇,這讓孟聚松了口氣。他客氣了兩句,說是身邊少不了江都督這樣的得力臂助,沒有江都督在身邊,他簡直無所適從了,但為了大局,為了天下萬民,沒辦法,只能把江都督放出去主持此事了。
“江都督有此雄心,本座亦是欣慰。今日起,其他閑雜事宜,江都督就不用分心操神了。春耕時節不等人,從今日起,你就卸了赤城都督一職,專心于軍屯事務。江都督,你就此轉任——”孟聚微微沉吟:“——轉任冀州都督,兼我軍的軍屯大使!”
“是,謝大都督栽培!”
“好,江都督,你這就下去準備吧,盡快做個計劃,需要的人、財、物,你直接向本座報告。待軍屯告成,江都督你就為我軍立下大功了,屆時,本座對你將另有重任。”
“謝大都督栽培!請大都督放心,末將盡快推行此事,竭盡全力,使我軍再無饑謹之憂——末將這就告退了。”
江海興奮地告辭而去,望著他的背影,孟聚目光很是復雜。
昨晚,文先生的獻策是建議把江海轉任冀州布政使,去掉他的軍職,徹底斷絕他插手軍權的機會。但今天,江海的態度實在太好了,主動請纓,態度恭順,這使得孟聚實在沒法把布政使的任命說出口來——對方畢竟是東平軍的元老了,追隨自己時日甚久,一直有功無過,又是態度配合,主動請纓,自己若是平白無故將他貶職了,這也太說不過去,難免讓部屬寒心。
“只是,江海,他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琢磨著江海離開時的表情,孟聚心中實在好奇得很。(。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