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宴席廳,孟聚長噓一口氣,心頭煩惡稍緩——現在只要一見到慕容南那張假惺惺的笑臉,他就惡向膽邊生剛才跟這惡心的家伙敷衍了那么久,孟聚憋得也差不多到極限了回到營中,孟聚召集眾部下,宣布了命令:東陵衛兵馬已經完成了陛下交托的任務,明天一早,全軍將撤軍返程歸還行營 “為了防備北賊夜間偷營突襲,傳令下去:沒得允許,任何擅闖軍營的外來人,一律格殺今晚宿營時候,各旅安排雙倍的備鎧軍士擔任警戒,提高警惕,不得懈怠”
從孟聚平緩的語氣中,軍官們嗅到了一絲兇險的氣味,眾人無不凜然“遵命,大帥”東陵衛軍官們齊聲應令,然后應命散去 孟聚走向了依然站在原地的那名眉頭深蹙的武將:“李帥,撤軍只是我私人的決斷,并非朝廷的指示我得罪了南公子和喬都督,這趟回去,怕是要被他們記恨的李帥,南公子好像對你很看重,你和貴部可以留在金城”
李赤眉抬起頭,他很不禮貌地打斷了孟聚:“鎮督,末將不知道方才生了什么事,但末將與你共進退明天,我們一同離開倘若有人阻撓,末將愿為大人殺開一條血路來——不管敵人是誰”
說罷,李赤眉用力行了個軍禮,轉身大步出了門 目送著李赤眉的身影消失在黯淡的夜色中,孟聚并不回頭,淡淡道:“馬公公一直在這邊,方才可都聽見了不知有何見解呢?”
內侍馬貴從燭光的陰影中走出來,神情有點訕訕的方才孟聚部下眾將云集的時候,他已經在這里了,只是一直沒吱聲又躲在陰暗的角落里,眾人竟都沒注意到他 “鎮督笑話咱家了,咱家一個閹人,能有啥見解呢?只是鎮督,雖說援軍抵達了,但金城這仗并未結束,您就這樣不管不顧地撒手走了,這個——不妥?”
孟聚轉身過來,他漆黑的軍袍在穿堂風獵獵飄舞著,猶如一只翱翔天際的獵鷹,銳利的雙眼在黑暗中灼灼亮 “公公多慮了喬都督身經百戰,經驗豐富,南公少年俊彥,陛下圣明,委派二位賢才坐鎮金城,即使邊軍再度進犯也只能自討苦吃而已——公公是不放心喬都督,還是擔心南公子?又或者,公公是不相信陛下的識人之明?”
馬貴連連擺手:“不敢,不敢陛下圣明,委派喬都督和南公子過來鎮守金城,這自然是沒問題的不過鎮督,事情未竟全功您就身退了,將來在陛下面前,您也不好交差?”
“我部連日激戰,傷亡甚重倘若陛下知悉了實情,陛下仁厚,必會體恤我部將士的辛苦,令我們盡早撤軍的——莫非馬公公以為陛下不是仁君?”
馬貴公公張大了嘴,苦笑連連——下次誰還敢說這位孟鎮督是粗魯武夫的,自己決計上去啐他一臉這么犀利的詞鋒,這么擅長給對手扣帽子,怕是翰林院那些飽讀詩騰的大儒們都比不上他 這時,馬公公已經徹底放棄了說服孟聚的打算——跟對方斗嘴皮,自己壓根不是對手跟這種人,只能直截了當攤開了說他換了一副親熱的口吻:“鎮督,你老實跟咱家您堅持要撤軍,是不是太子殿下吩咐你的?你跟咱家說說,倘若是太子殿下吩咐的,那咱家心里也有底,知道該怎么做了”
孟聚斜眼睥睨著馬公公:“公公說的話很奇怪,末將一點都聽不懂太子遠在洛京,我們的事,跟他有什么關系?”
孟聚越是堅決否認,馬公公越是相信,他肯定是得了慕容毅的暗中指示要跟慕容南搗亂馬貴恍然:“咱家明白,明白,這事跟太子殿下一點關系沒有——咱家又不是傻瓜,自然不會出去亂說的只是,太子殿下要撤軍”
“公公,慎言”
“哦哦,咱家就奇怪了,鎮督您堅持要撤軍,到底有何用意呢?咱家愚頓,竟是一點看不出來啊”
孟聚冷笑:“公公好奇心很重啊,這么喜歡刨根問底——這世上,看不出來的事多著呢比方說,公公你是支持太子殿下,還是支持南公子的,末將也是看不出來啊”
馬公公打了個哈哈:“哈哈,咱家只是宮中的一個小奴婢,見識淺薄,這等大事是不懂的反正,陛下怎么說,咱家就怎么辦好了”
孟聚微微頜,馬公公的回答早在他的預料之中太監是皇帝身邊的內侍,他們的權勢只能依附于皇帝而存在,是不可能對爭嫡風波表明傾向態度的但孟聚與馬貴攀談,用意并不在了解他的態度,他直截問道:“公公,南公子與葉家結親這事,你可了解?”
“這個,咱家在行營時也略有所聞”
看著孟聚想問又不知該從何問起的樣子,馬公公很善解人意,自己奉上了答案:“其實,自從北賊進犯以來,我們就一直在與葉家商議結盟抵抗之事了,這事談了都有半年了”
“既然結盟以抗北賊對兩家都有利,為何要談這么久?”
馬公公干笑兩聲,這其中的奧妙,確實是不便講給外人聽的不過孟聚與慕容毅、與葉家都頗有淵源,就算自己不講,事后他也可以從那兩家處得到消息的,自己也不必枉做小人,還不如透露給他賣點交情“鎮督不是外人,與您說了也無妨,但您可千萬勿要外泄了啊 當初,我們兩家商議結盟,陛下和葉公爺都有意聯姻但其中卻有個阻礙,咱們的太子殿下已經成親了,也冊封了王妃,葉家又不肯讓自家千金做側室居于人下于是,陛下提出了一個變通的法子:三皇子南公子和葉家的梓君姑娘歲數也很是般配,讓他們成親如何?
但葉公爺堅決反對,他說了,葉梓君小姐只能嫁給慕容家的太子做太子妃,其他條件,一律沒得談 就為這個,盟約的事就僵持下來了,耽擱了足足小半年了,葉公爺也真是沉得住氣,眼看陛下不答應,他們就一直忍著不出手,看著我們在連打敗仗都不肯派幾個暝覺師過來幫忙他也不想想,真要讓北賊贏了,他們葉家有什么好下場?”
“公公,且慢,你說先前因為葉公爺反對,盟約一直沒成但我怎么聽南公子說,他與葉梓君小姐已經有了婚約?”
馬公公望孟聚一眼,眼神很是古怪他說:“這個,咱家就不知道了可能,葉家的公爺被陛下說服了,他改變主意,愿意把女兒嫁給南公子了——這也是有可能的”
對馬貴的說法,孟聚嗤之以鼻孟聚太了解葉劍心了,這家伙的性情簡直固執到惡劣與其相信葉公爺會改變主意,孟聚寧愿相信慕級賽亞人三代——等等,這里面有點不對孟聚狐疑地望馬貴一眼,后者心虛地轉過頭去,不敢與孟聚對視 孟聚冷哼一聲,也不管他,自顧自背著手在廳堂中來回踱步,慢慢梳理著思路,線索在哪里呢?
葉劍心堅持要把女兒嫁給太子做太子妃;
葉劍心性情固執,意志堅定,一旦決定的事情,從不改;
葉劍心同意把女兒嫁給慕容南了;
寂靜的廳堂中,涼風颼颼,只有孟聚平緩的腳步聲在回響他驟然停住了腳步,五月的暑天,他卻感覺渾身冷颼颼的,冷得顫慕容毅的太子位要不穩了 得出這結論,這個推論過程并不復雜,孟聚都痛恨自己的遲鈍了,早該想到的——除非慕容破給葉劍心承諾,將來要扶慕容南為太子,否則,葉劍心怎可能答應這個婚約?
明眼人都該看得出來葉家的勢力實在太大了,無論葉家與慕容家的哪位皇子聯姻,那位皇子得到的助力都太可怕了,會威脅到慕容家的權力架構這樣的勢力,只能掌握在慕容家真正的繼承人——這就等于說,誰能與葉家聯姻,誰就是慕容家的真正太子慕容破讓慕容南擔當監軍,栽培他的聲望和勢力,這已經是很一個很明顯的信號了之所以現在還沒有公開宣布換太子,估計是因為現在戰事正緊,皇帝也不想動搖后方罷了但只要他下定了決心,慕容毅的失勢估計也是時間問題了“我明天就要走,要回洛京去見太子”孟聚的語氣很是堅定馬貴猶豫了下,終于還是沒有出口勸阻孟聚了也沒用現在,孟聚的大靠山慕容毅眼看就要儲位不保了,孟聚不回去打探風聲觀望形勢,還留在前線一個勁地跟邊軍死磕的話,那真是腦袋進水了“鎮督,您要回洛京,咱家也攔不住您但有幾句話確實想跟您說說:現在是亂世了,您這種善戰的武將,不論哪個掌權,對您都肯定要重用的出金城之前,咱家就親耳聽到陛下贊賞鎮督您,說是‘得此一將,身值等金”對您那份倚重就別說了 還有,雖說先前軒總管跟您有點過節,但現在南公子對您不是照樣客客氣氣的?
象您這樣能打勝仗的武將,走遍天下都不怕,跟誰不是一樣吃餉拿賞?
太子殿下,南公子,將來無論哪位少爺掌天下,這是陛下考慮的大事,咱們做臣子的不必摻合,也摻合不起只要您老老實實打仗,待平定了北賊,陛下肯定少不了那份厚賜的別的咱家也不敢夸口,一個侯爵總是跑不掉的,將來鎮督您富貴榮華,子子孫孫都受益啊當然了,咱家說這個話,也是有點私心的——這也瞞不住鎮督您鎮督您將來打垮北賊,活抓了拓跋雄,陛下那時心情舒暢了,看著咱家一直跟鎮督奔波的那點苦勞份上,說不定也肯給咱家點啥好處 鎮督您文武雙全,將來肯定是要封侯入相的大人物,咱家知道自己不能跟您比若陛下肯賞賜咱家一點養老的銀子,放咱家出宮,讓咱家在老家買上幾百畝旱田雇人種上,從叔伯那邊收個小孩當義子給咱家送終,安安心心當個富家翁過完這輩子,咱家也就心滿意足了”
馬貴絮絮叨叨地說著,孟聚沉默以對他能聽得出,面前的太監確實是抱著善意來對自己說這番話的,他的話也確實是出自肺腑的,并非虛情假意看著馬貴期待的眼神,孟聚只能心中暗暗抱歉了:可惜了,你我的道路,并不相同啊 他冰冷地、毫無感情地說:“我們明早出,公公可要記得,不要誤了點”
五月九日清晨,東平陵衛的兵馬撤離金城比起昨晚援軍抵達時候傾城而出歡迎的熱鬧場景,孟聚離別時候就顯得很是冷清了,送行的人連一個都沒有——好在孟聚也不指望喬穎和慕容南來跟自己上演灑淚揮別的場景,只要他們不來搗蛋自己就很滿足了天氣明媚,陽光麗日,東陵衛兵馬疾行快進一路上并無意外,日落黃昏時分,兵馬已經抵達狹坡縣郊外因為派了先遣人員報信,行營對孟聚的抵達早有安排兵部派來了幾名職方司官員在城外等著歡迎孟聚,他們如眾星伴月一般簇擁著一位穿著青袍、老態龍鐘的內侍 看到這位老內侍,馬貴公公急忙迎了上去:“吳公公,竟是勞動您老人家親自過來了?可是陛下有什么話吩咐嗎?”
那老太監滿是皺紋的臉笑笑,和氣地沖馬貴點點頭,卻是徑直向孟聚走來了:“這位,想必就是東平的孟大人了?咱家是御馬監領吳平,奉陛下命,在此恭候孟大人大駕”
看馬貴的做派就知道了,這肯定是一位很有分量的內侍孟聚拱手行禮:“末將參見吳公公有勞公公玉趾出迎,末將怎么擔當得起啊”
老太監干干地笑起來了:“孟大人大破北賊,力挽狂瀾,功在社稷,這是擎天保駕的大功勞,咱家迎上一迎,這算得上什么本來陛下也打算親自過來迎接的,只是可惜另有要事耽擱了,就讓咱家過來走一趟了,希望孟大人莫要嫌棄咱家老朽就是了”
看著面前稀稀落落的三只貓兩條狗,打死孟聚都不相信慕容破真有打算親自來迎接他這種客套話,大家聽聽也就罷了,客套話孟聚也是張口就來:“公公說的什么話,誰不知道吳公公是皇上身邊最寵信的人,公公來了,也就跟皇上來差不多了,末將一樣榮幸”
“哎,孟鎮督這話說得就逾越了,咱家只是皇上的奴婢,怎能跟皇上相比呢?孟大人這話,過了,過了啊呵呵”
一通寒暄過后,氣氛很友好,這位吳公公才道明了來意:他帶來了慕容破的圣旨,要給孟聚頒布的聽聞這話,馬貴公公和旁邊幾個官員連忙幫忙找來了案臺和香爐,孟聚跪倒接旨,只聽這位吳公公扯著公鴨嗓扯了一通駢四儷六,孟聚聽得是一頭霧水,兩眼茫然——他雖然有著秀才的功名,可沒半分秀才的本事好在吳公公給武將宣旨的場面經得也多了,知道這幫丘八有多少料,翰林院承旨費盡心血做出的美文純粹是媚眼拋給瞎子看的,孟聚的表現倒也不稀奇 他干笑道:“孟大人,這便接旨了,恭喜了陛下的厚恩,你可得好好感懷在心啊咱家這回去繳旨了,改日孟大人有空,倒是不妨來找老朽聊聊天”
孟聚一頭霧水地送走了吳公公和幾個賀喜的兵部官員,拿出圣旨拋給馬貴:“老馬,你幫我看看,皇上到底賞給我啥了?”
按照馬貴的說法,皇帝慕容破對孟聚確實很慷慨了,賞賜共有以下幾條:
一、晉升孟聚出任北疆大都督,兼左都御史大夫、文淵閣學士,官銜為從一品,統掌北疆六鎮的一應軍政事務;
二、封孟聚為赤城伯,實封三百戶;
三:賞賜軍功銀二十萬兩孟聚聽來,只覺啼笑皆非:北疆這塊地,現在可是被自己占著,壓根不歸慕容家管轄,慕容破這招慷他人之慨還真是用得方便至于赤城伯這個銜頭和赤城的三百戶封民——好,孟聚只能說,慕容破實在太擅長拿別人的東西做人情了不過,今后出去,孟聚也可以擺譜自稱“本伯”或者“本督”了,見到喬穎、軒文科這些鎮帥也可以跟他們平起平坐了,這也算一樁好事 孟聚問:“陛下有沒有說何時要接見我?”
馬貴把圣旨又看了一遍:“圣旨里倒是沒有陛下說,鎮督你連番大戰辛苦了,特許你的兵馬休養一個月”
孟聚默默點頭,心想這才是一個皇帝該有的氣喬穎和慕容南是純粹的將軍,為了勝利,他們可以不顧一切但慕容破畢竟頂著個皇帝的頭銜,做事總得顧全體面孟聚千里迢迢趕來增援,擊破強敵,力挽狂瀾慕容家還要逼他連續作戰不讓休息,這種事傳出去,慕容破也丟不起這個臉不過,對一個凱旋而歸、剛被冊封為一品大都督的將軍,皇帝卻連例行接見都沒有,這也是很不正常的,這也隱隱透出了慕容破的警告——對于孟聚在前線違抗鎮帥軍令的行為,皇帝是很不爽的這種事,下不為例當晚,孟聚在行營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便率部離開了行營,向洛京行進當初,孟聚從洛京趕去并州時,在路上總共走了十三天但這次從并州返程時,孟聚心急如焚,一路急趕,只用了八天就趕到洛京了他把兵馬駐在城外,帶了幾個親兵就急匆匆地進了城在洛京城門口,迎接他的依然是衛鐵心旅帥 孟聚注意到,在遠處看來,衛鐵心神情很凝重,眉頭緊蹙,眼中蘊著深深的憂色當孟聚走到近前時候,他才努力綻開了一張笑臉:“歡迎大都督凱旋歸來大都督在金城大展神威,力破北賊捷報傳來時,太子殿下歡喜得不得了,當晚連喝了好幾杯啊”
打從金城回來以后,幾乎孟聚碰到的每個人都要和他說一通差不多的恭喜話,孟聚聽得都要吐了他很不禮貌地打斷了衛鐵心:“衛旅帥,太子殿下在不在城里?”
“在,殿下在府中,但他有些事,今天未能親自來迎,讓末將代為”
“我有要緊的事,今晚需要求見殿下,請衛旅帥抓緊通報——今晚,十萬火急、生死攸關的事”
衛鐵心詫異地望著孟聚,他能感覺到,孟聚那平靜口吻下蘊藏的那一絲氣急敗壞到底出了什么事,讓這位剛剛得勝歸來的名將如此焦躁?
衛鐵心知道,太子殿下對孟聚十分看重,對于孟聚的要求,他也不敢輕忽:“末將會盡快通報太子殿下,不過還是請鎮督先入城休息”
這趟重返洛京,孟聚的住處依然在四夷館衛鐵心將他送到住處就告辭了,孟聚獨自一人在屋子里急地走來走去,暴躁得象一頭被困在籠中的猛虎一路從前線著火般急匆匆地趕了回來,孟聚只抱著一個念頭:自己必須要阻止葉迦南與慕容南的聯姻至于這件事要如何著手,孟聚一點頭緒都沒有,但他可以肯定一件事:在這件事情上,慕容毅是自己最可靠的盟友倘若讓葉家與慕容南成了親,讓慕容南得到了葉家的助力,這對身為太子的慕容毅來說,同樣是滅頂之災至于慕容毅有沒有能力來阻止這件事——孟聚壓根就不管他皇帝慕容破征戰在外,慕容毅就是坐鎮洛京的最高軍政長官,權力很大這是生死關頭了,一個太子監國豁出性命來,總能干出點什么的 打定了主意,孟聚在四夷館中等候慕容毅過來,他坐臥不安,從黃昏一直等到了中夜,直到四夷館的各處都點上燈火,他才聽到一聲期待已久的呼喝:“太子殿下到”
彼此都很熟了,孟聚也不講究客套了,急匆匆就從房間里跑出來,在廳堂里恰好與進來的慕容毅撞了個正著見到慕容毅,孟聚吃了一驚——比起上個月自己離開時候,慕容毅的氣色差了他的臉色呈現一種很不健康的慘白,臉型整個地瘦削下來了,干瘦的身形裹在黑袍里,仿佛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了讓孟聚揪心的是,這位昔日邊關武官曾擁有的銳氣和鋒芒,那種如同火焰燃燒一般的進取氣概,那永遠充滿信心、激勵人心的氣場,那明亮又銳利的目光、爽朗的聲音——這一切,已在慕容毅的身上消失了慕容毅穿著一身黑色的絲袍里,雙肩低垂,眼神黯淡——孟聚覺得,在慕容毅身周,散著一種令人很不舒服的氣氛,仿佛有一層黑色的霧靄,緊緊縈繞著他身邊第一眼望去,旁人會以為這是一個年紀垂暮的老人 看到慕容毅這副樣子,孟聚不覺心中糾緊他快步迎上去,一把握住了慕容毅的手:“太子,國事正緊,你要保重身體啊看你這樣唉”
看到孟聚如此動容,慕容毅也不覺心中微微感動他反手握住孟聚的手,用力搖了搖他端詳孟聚片刻,沉聲道:“來,我們進去說話”
在廳堂里,兩人對坐先閑聊了一陣慕容毅對孟聚在金城的戰績表示恭賀,順帶著對孟聚進爵赤城伯表示祝賀 “太子殿下,這些玩意呵呵,你也知道的,呵呵,還不如多弄點斗鎧和銀兩來實惠一些”
慕容毅莞爾一笑,心想這位孟老弟還真是敢說,連父皇的賞賜他都不以為然不過在場的都是心腹,他倒也不怕談話外傳慕容毅揮揮手,把身邊的隨從們都趕了出去 “孟老弟,我也知道,比起你的功勞來,這份賞賜確實有點對不起了但沒辦法,現在我還沒能當家,將來你要相信,到那一天,我定會補償你的”
慕容毅話鋒一轉:“我聽鐵心說,你急匆匆地趕回來,急著要見我?有很要緊的事?”
“正是我在前線聽到一件事,心里很擔心,就急忙趕回來了聽說,葉公爺要把女兒葉梓君嫁給慕容南了?”
孟聚突然提起了這件事,慕容毅眼睛微微瞇起,眼中寒芒一閃他緩緩點頭:“是有這么一件事葉公爺確實與父皇定了婚約”
看到慕容毅一副很沉得住氣的樣子,孟聚恨不得拿起茶杯把這個死到臨頭還不知道的蠢貨砸死他按捺住心頭的急躁,勸說道:“慕容兄,這件事倘若成了,對你可是很不利啊我在前線見過令弟,看他樣子,可不像是愿屈居人下的人屆時,他有了葉家為后盾,將來怕是不會安分守己了我看陛下的心意,現在好像也有點動搖了——這件事,我們得把他攪了,絕不能讓令弟順利迎娶葉家女”
孟聚說得粗直,但慕容毅知道,這是只有真正自己人才會說的肺腑之言想到對方從并州連續趕十幾天路回來跟自己商議對策的苦心,慕容毅也不禁微微感動:這位孟兄弟,還真為自己的事上心啊 他柔聲說:“孟老弟你放心,這件事,我估計它成不了”
“啊?慕容兄,你太大意了葉公爺和陛下已經有了婚約了,你還這么說”
“父皇和公爺是約定了婚約,但可不一定是小南去娶葉小姐啊”
孟聚坐直了身子,眉頭緊蹙慕容毅的話越來越高深莫測,他是越來越聽不懂了:“太子殿下,你的意思是,你們慕容家還有其他子弟?你打算讓他去娶葉小姐?”
慕容毅搖頭:“這一代的嫡系子弟,只有我和小南兩人,再無旁人了”
“那,這個婚約”
“我相信,倘若讓葉公爺選擇的話,在我與小南之間,他應該傾向于選擇我的畢竟,從前他就曾選擇了我一次”
慕容毅的這個答復完全出乎孟聚意料,孟聚愣了下:“但我聽說,葉公爺擇婿,他要的可是正室太子妃呢可慕容兄你已冊封有太子妃了——我記得,是前朝戶部何尚騰家的小姐?慕容兄,這個障礙葉公爺怕是不會答應?他可是很頑固的,不好說話啊”
說到這里,孟聚心頭靈光一閃,他脫口而出:“難道,慕容兄,你把太子妃給休了?”
孟聚還記得,當年慕容家失勢的時候,大家都以為慕容家不行了,連與他們有婚約的何尚騰也要悔婚了可是那位何小姐對慕容毅一往情深,不顧家中反對,以死相逼,終于才嫁給了慕容毅——要知道,那時候大家都以為嫁給慕容家就是等著抄家滅族啊,何小姐對慕容毅的那番感情,那是真正的忠貞不移、同生共死 慕容毅不會這么狠心,為了娶葉迦南,他居然干出了休妻的事?
但旋即,孟聚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測:不可能倘若慕容毅這么忘恩負義,為了娶葉家女就拋棄了與他同生共死的原配糟糠之妻,光是世人的口水就足以淹死他了,葉家也絕無可能把女兒嫁給這么一個背信棄義又名聲狼藉的人 慕容毅臉色微變,他沉聲說:“孟老弟不要亂唉”
仿佛害怕孟聚探詢的目光,慕容毅低下頭喝茶,然后,他擱下了茶杯,雙眼注視著杯中茶水的漣漪,整個人如木雕泥塑般一動不動,屋子里靜得能聽見夜風吹打窗戶的聲音 過了好久,慕容毅才開始說話,他的聲音很虛,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太子妃何氏,五日前深夜里突暴病,我連夜請太醫過來救治,但還等太醫趕到,她就已經就走了這兩天,我都在府上忙著白事,否則今天就該去城門那邊迎接你的可憐何氏,她跟我那么久,雖然名為太子妃,可是整天擔驚受怕,可是一天的福都沒享過啊”
說著,慕容毅還抹了一把眼睛,眼睛紅紅的,仿佛有眼淚正要奪眶而出——自始至終,他都不曾抬起頭與孟聚對視 孟聚盯著慕容毅,足足看了十秒鐘,然后,他才遲疑、僵硬地說:“太子殿下,人死不能復生,前線軍務正重,洛京還得靠你主持大局,還請您千萬節哀振作”
聽到孟聚的慰問,慕容毅抬起頭,沖孟聚微微點頭表示謝意,然后他很快又低下頭去了——就在這對視的瞬間,孟聚已窺見了對方紅腫眼睛里那絲微不可見的驚惶和恐懼一瞬間,孟聚什么都明白了他驚恐地盯著慕容毅,在這刻,那張熟悉而親切的臉孔突然變得那么陌生、那么恐怖他腦子里一片空白,震撼得無法思考,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