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四復仇 寫完了給慕容毅的信,孟聚打開了窗戶。
這里是武川的都督府,窗外是一片坐落于花苑綠蔭中的樓臺水榭,那邊正是燈火通明。在那樓臺燈火間,悠揚的樂曲聲正不絕地傳來,還有歡快的喧嘩聲、劃拳聲、女子的嬉笑聲,不絕于耳。
今晚,武川地方官員和本地的頭面鄉紳設宴款待即將入主武川的一眾東陵衛軍將,按禮節來說,這種場面,孟聚是應該出席的。但他性子疏懶,最不喜歡無聊應酬,所以,今晚的宴席,他只出面向大家敬了一杯水酒就借口公務繁忙告退了,剩下的事統統交給呂六樓處理——反正,將來的武川都督一職,他是打算委任呂六樓的,就讓他在那邊先熟悉轄下的官員和士紳吧。
凝視那片喧囂的燈火,孟聚轉頭喚來了侍衛:“文先生呢?他今晚去參加宴席了嗎?”
侍衛跑步過去打聽了一下,回來稟報孟聚:“鎮督大人,文先生沒有參加宴席。”
“哦,那請他過來吧,就說我有要事與他商議。”
侍衛應聲而下,孟聚倚在案上悠閑地看著小品文,沒讀得幾頁,文先生就到了。雖然是半夜里被緊急召喚出來,但文先生的衣裳依然整潔,沒有一絲凌亂,臉上依然帶著禮儀周全的微笑。
“鎮督大人深夜召喚,不知有何吩咐?”
“打擾先生休息了。”孟聚從案前起身,伸手將文先生請入席內。侍衛進來倒了一杯茶,孟聚親手捧給了文先生,后者受寵若驚地起身道:“鎮督,這如何使得?”
孟聚微笑道:“先生大才,孟某是個粗莽武夫,先前多有怠慢失禮,得罪的地方,在這里先告罪了。”
孟聚自己也是讀書人出身,或許因為文人相輕吧,潛意識里,他對文先生這種幕僚清客很是看不起,以前剛見面時還鬧出了武力威脅的一幕。但接觸得多了,他才現,這位文先生其實是位很有底蘊的人。他不但待人接物都很有一套,而且很有眼光,對形勢計算得非常準確,并非那種只會吟酸詩腐曲的老冬烘。
文先生一愣,搖頭笑道:“鎮督大人太謙了。大人有經天緯地之才,絕非區區邊將武夫。大家以前立場不同,有些誤會,那也怪不得鎮督大人的。”
“先生雅量高致,孟某敬佩。有件事情,今日白天時因為人多不好說,孟某只能這時候請來先生洽談,望先生恕我叨擾之罪了。”
“無妨的。學生斗膽揣測,孟鎮督要說的,是申屠和宇文二人之事吧?”
“正是。我與元帥先前的協議中,申屠絕與宇文泰是我必殺之人。不知元帥打算如何處置此事呢?”
文先生低下了頭,眼簾低垂。良久,他沉聲說:“鎮督,我們的立場,您想必也清楚的,在這事上,我們不能給你提供任何幫助。”
“是不能提供任何‘公開’的幫助吧?”
文先生不置可否,他說:“延桑之戰中,申屠絕被鎮督大人虎威所懾,神魂受驚,一直精神恍惚。因此,元帥南征時候,并沒有將他帶去,他如今藏身于武川的葛縣,在那邊潛伏養傷。而宇文泰。。。黑狼幫的總部在懷朔固倫,鎮督去那邊很容易打聽到他。”
孟聚沉吟道:“葛縣?離武川倒是不遠。申屠絕身邊有多少人護衛?”
“畢竟是帶慣兵的武將,再怎么淪落,十幾個親兵隨員總是有的。那邊沒有元帥的人,鎮督您不必顧忌。”
說完這句,文先生緊緊抿著嘴,一個字也不肯說了,以示對孟聚的協助只能到此為止了。
有這幾句話,孟聚已是心滿意足。他舉起了茶杯:“感謝先生,孟某在此謝過了!”
文先生苦澀地笑笑。他說:“鎮督,申屠絕與你有仇,您誓要處置他為葉迦南鎮督復仇,這份忠義之心,我們都很敬佩,所以,在他的事上,我們也不好說什么。
但對宇文泰的事,能否請鎮督大人您三思?宇文泰以前不知天高地厚,曾對鎮督大人您出手,但那時,大家各為其主,大家并無私怨,似乎不必非要鬧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吧?
這種江湖人物,不過是工具而已。以后的北疆,將成孟鎮督您的天下了,宇文泰這種人物,以前能為元帥所用,今后亦能為鎮督大人您所用。黑狼幫雖然是地方幫會,但在北疆也算小有實力。
這些地頭蛇,他們消息靈通,熟悉地方,以后辦什么事,您也方便。以鎮督大人您今日的威勢和地位,再與此等小人物糾纏,似乎有失身份?學生竊為鎮督大人不值啊,圖謀大事者不該沉迷于小怨。”
孟聚笑道:“呵呵,我本來就不是做大事的人。”
看文先生還待再說,孟聚擺擺手:“宇文泰的事,將來再說吧。文先生,我想與你談的是另外一件事。”
“鎮督大人,不知是何事呢?”
孟聚起身,對文先生深深一揖。后者急忙起身避開,急道:“鎮督,您如何使得這番大禮?”
“先生料事準確,眼光獨到,胸有韜略,尤善審時度勢,實為無雙國士。孟某胸中有一困惑,久久思索不得而解,特來請教先生,還望先生能不吝指點。”
文先生恍然,他說:“鎮督,大家雖然相識不久,立場不同,學生也頗為佩服鎮督的人品。倘若鎮督信得過的話,學生愿為鎮督大人您謀劃一二——不知您有何難題呢?”
“文先生,這個難題也正是你帶來的——關于懷朔、高遠和沃野三鎮,你說我是接受好,還是不接受好呢?”
一時間,文先生真有點啼笑皆非的感覺。他搖頭晃腦地嘆道:“孟鎮督當真是個妙人,天底下也唯有您會這樣問我了。您明知道我是元帥派來贈與的使者,卻問我該不該接受。。。”
“無妨,我信得過先生。”
孟聚正視文先生,雙眸清洌如水。
文先生笑笑,他垂下了眼簾,閉目沉思。片刻后,他睜開眼:“鎮督,依我之見,您還是接受比較好。”
對這個答案,孟聚并不感到意外,他問:“這樣的話,我軍兵力不足以分鎮五省,如何是好?”
“掌控武川、東平兩鎮,遙控懷朔、沃野、高遠三鎮。政治為主,武力為輔。對魔族,以魔制魔。。。”
文先生說了一半,忽然連連搖頭:“不行,我不能再說了。孟鎮督,再說下去,我就要對不起元帥了。”
但縱然只是這半截話,已讓孟聚有種醍醐灌頂的豁亮感,他已明白文先生的意思了。
“謝謝先生指點,孟某感激不盡。”
“鎮督不必客氣。。。唉。”
文先生搖晃腦袋,神情有些懊惱,像是在后悔剛才說得太多了。
“孟某還有一事請教:當今天下,戰云密布。以先生之見,孟某應當如何自保呢?”
這次,文先生回答得很爽快:“鎮督,以學生之見,以您實力,自保是綽綽有余的,但要爭霸天下又是力有不及。所以,學生以為,鎮督您最好的辦法是保存實力,在北疆靜觀中原大局好了。學生料定,眼前的紛亂只是暫時的,最多一年,中原大局必定。
待新朝鼎立后,以鎮督您的勇武威名再加手上的實力,無論新朝皇帝是誰,他都會來招降鎮督您的,屆時,只要鎮督您應付得當,公侯之位是絕對跑不掉的。”
孟聚笑笑:文先生這個主意看似為自己著想很穩妥,其實也是帶了些私心。若是孟聚真的在北疆穩坐不干涉中原,那拓跋雄也就不用擔心后路,對上慕容家自然大占上風。到時要是拓跋雄當上皇帝的話,以兩家的恩怨,不要說什么公侯之位了——孟聚如果放聰明點,他最好自己逃進草原當魔族算了。
“文先生,元帥大舉南下,與慕容家交戰在即——依你之見,元帥有幾成勝算呢?”
文先生沉聲道:“鎮督,元帥英武,北疆軍將勇猛,士卒精銳,再加上以大義王師伐不道逆賊,人心所向,天下英雄定然應者如云。此戰,學生對元帥很有信心。”
孟聚“呵呵”輕笑幾聲,顯得很自信又不以為然的樣子。在他的笑聲中,文先生覺得一顆心不住地往下沉。他忍不住問:“鎮督大人,不知您可有何高見?”
“呵呵,先生把慕容家看得太弱了,而且,元帥的敵人也未必單單是慕容家——希望元帥果真能托先生吉言,大奏凱歌吧。”
笑容一斂,孟聚沉聲道:“但假若,我說只是假若——元帥戰運不佳,未能一戰而奏捷,文先生,你覺得元帥的前景如何?”
文先生默然。其實,這也是他最擔心的問題。假若一戰失利,失去根據地的北疆軍隊連翻盤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悶悶不樂地說:“鎮督,您說這事,有何用意呢?”
孟聚很誠懇地說:“文先生,倘若元帥一路奏捷,順利入住洛京的話,那自然沒什么可說的。但若是他日事不如意,元帥兵敗的話。。。文先生,你倘若要重新作出選擇的話,希望你能考慮下我這邊。孟某雖然勢力不大,地盤也很小,但孟某確實是求賢若渴。假若真有一日,先生愿意來投的話,孟某愿為先生遮風擋雨,以心腹待之。”
文先生愣住了。他久久凝視著孟聚不說話,眼神十分復雜。
良久,他長嘆一聲,起身作揖:“鎮督大人,夜已深,學生請求告辭了。”
孟聚站起身:“文先生,我送你出去吧?”
“不敢勞動大人,學生這就告辭了。”
第二天,文先生就離開了武川城了。走的時候,他也沒來跟孟聚道別,只是讓身邊人報告了一聲。當孟聚接到消息趕去送別時,文先生已是翩然出城了。
十月二十九日,孟聚率了一旅兵馬,徑直從武川直撲葛縣。第二天黃昏時,孟聚抵達葛縣城外。
葛縣的官吏已經得到了武川易主的通報,所以,當確定城外抵達的兵馬是東陵衛的兵馬后,他們很爽快地打開了城門,迎接東陵衛入城。葛縣縣令統帶著縣中官吏在城門外迎接孟聚,態度恭敬而誠懇。
在東平和武川,孟聚都與當地的官府打過交道,他很理解這些地方官吏的心態。對于拓跋雄和孟聚之間的斗爭,誰是正統誰是反逆,地方官員們其實并不關心。
對治理地方的文官來說,北疆的軍頭們不管誰得勢,六鎮大都督拓跋雄也好,東平鎮督孟聚也好,對他們來說并沒有分別,哪個軍頭控制了地方,他們就乖乖俯聽令好了。軍閥們也需要文官來幫他們治理地方、上繳賦稅和征集勞役,誰占據了地方都要依靠文官來統治。
倘若說你來我往的軍閥們是天上的浮云,那文官們就是扎根大地的巖石,任憑風云變幻,它自巍然不動。
見到葛縣縣令盧達,孟聚沒表露自己東陵衛鎮督的身份。他問了對方姓名和官職后,開門見山地說:“盧縣君,吾等奉有緊急軍務,要抓捕一個潛逃兇犯,煩勞貴縣予以協助。”
盧縣令的態度很恭順:“大人既然奉命辦差,卑職定然盡力協助。請問卑職如何做才能幫上大人呢?”
“我要找一伙外來人。他們一共十幾個人,來葛縣不久,領頭的人受了傷。縣君,最近這陣子,葛縣有沒有生面的外來人住下?麻煩貴縣幫我查下。”
盧縣令立即就招來了縣衙的李捕頭,孟聚把問題又給他問了一遍,還強調說,倘若有人能提供情報的,東陵衛愿獎勵二十兩銀子。
李捕頭約莫四十來歲,長著一個通紅的酒糟鼻頭,樣子有點猥瑣。孟聚還沒說完,他就笑了:“這位大人,看來是俺老李的運氣來了。俺知道一伙人,他們是半個月前住下來的,看那形跡,十有八九就是大人您要找的人了。”
孟聚精神一振:“這伙人有多少人?他們形跡如何?”
“他們一共十五人,都是青壯的漢子,在廟前街租了個院子住下。小廝跟我報過,這伙人四門不出,只是隔幾天就要去藥鋪請蔡郎中上門幫抓藥,每次一請就是二兩銀子,出手很闊綽。
小廝懷疑,這幫人有點不地道,身上都暗藏兵器,搞不好是哪里的汪洋大盜失手躲在這邊養傷的。我也去看過,覺得不像。這伙人都著便裝,但看那做派,像是軍隊里的人,他們不像江湖上的賊子,倒象一伙逃兵。
大人明鑒,抓逃兵的事不歸縣里面管,既然他們沒在葛縣鬧事,我也就沒理會他們。大人您這么一說,十有八九,就是他們了。”
“很好!李捕頭,你帶路,我們這就過去!倘若真是我們要找的人,你的二十兩銀子就到手了!”
當下,李捕頭精神抖擻,帶著一眾東陵衛兵馬疾撲而去。
在廟前街口,東陵衛官兵統統下了馬,提著刀劍躡手躡腳地跟在李捕頭后面跑過去。好在這時天已經黑下來了,在街上的人不多。看到大群官兵和捕快這么涌過來,街上閑逛和溜達的閑漢和婦人都嚇得跑遠了,也沒驚動什么人。
在一戶外表普通的小院子外,李捕頭指了指院子門口,小聲告訴孟聚:“這院子沒有后門,不過圍墻很低,怕他們會翻墻逃了。”說罷,他飛快地閃身躲在了東陵衛官兵身后,擺明是不肯先沖進去的。
孟聚看著這院子,微微蹙眉。
“李捕頭,你來敲門,就說是里正來查問路引了。”
李捕頭苦著張臉,心想東陵衛真他媽差勁,說話不算數。當初說是讓自己帶路就好,現在又讓自己來騙開門。這是伙拿刀拿槍的亡命之徒,萬一走了幾個,回來找自己報復怎么辦?
但將來的風險很大,現在抗命的危險卻是更大。這個冷面的東陵衛軍官身上有一股煞氣,有種號施令的威嚴氣勢。這樣的人,李捕頭是萬萬不敢得罪的。
他苦著臉,上前用力敲著門,扯著公鴨嗓子嚷道:“張家院子里頭的外來漢子,俺是喬老七,看路引啦!快拿路引出來!”
李捕頭喊了好一陣,里面才有人反應。有一個粗魯的男聲在里面一邊開門一邊嚷道:“喬老七,你少假正經,看個鳥的路引!缺了酒錢你直接跟咱說就好,百來個錢總是有的,休拿幌子來。。。”
話沒說完,門拉開了一半,看到外面黑暗中人影憧憧,刀光閃閃,那人嚇了一跳,急忙就想關門。但東陵衛蓄勢已久,哪里容得他關門。幾只手同時伸出,頂住了大門。幾個親兵涌入,將那開門的漢子擒住,要捂他的嘴巴。但那家伙力氣甚大,幾個掙扎竟被他掙脫,扯開了嗓子高聲喊道:“敵襲!”
這聲喝號一出,孟聚立即確定了,這人肯定是邊軍出來的。他低喝道:“不要管他,讓后面的人收拾!跟著我,只管沖!”
孟聚一馬當先撲了進去,三十多名親兵擎刀在手,跟著他猛沖而前。
這時,院子里也涌出了幾個人,有的手中還拿了兵器。但看到門口黑壓壓涌進來的那一片刀光劍影,這幫人立即轉身就跑。孟聚一眼掃過,在中間沒看到申屠絕,他喝道:“一個都不要放過——白狼辦差,跪下!頑抗者當場格殺!”
頓時,院落間想起了廝打聲和吆喝聲,但很快平息了。在大群武裝陵衛的突襲下,那幾個軍漢壓根沒有還手之力。有兩個反抗的,當場被殺了,剩下的統統丟下武器跪倒了。
孟聚一手握刀,走近了一個被俘虜的軍漢。他沉聲喝道:“申屠絕在哪?”
眼見孟聚氣勢洶洶,刀刃上還在一滴滴地淌著血呢,那軍漢連一丁點扮好漢的想法都沒有。他立即指著院子里的一間房,顫聲道:“旅帥。。。在里邊。。。大爺,求您莫要殺我。。。”
沒等他把話說完,幾個親兵已沖了過去,抬腳直截踹開了房門,士兵們蜂擁而進,孟聚緊隨其后。
這是間平常的民房。進得屋子,孟聚先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藥味,他掃眼望去,房間里的布置很簡單,黃泥墻,土炕頭,墻角有個灶頭,上面還擱著藥罐正在煮著,一個長衫的郎中在灶邊抱著頭蹲著,不敢抬眼看沖進來的官兵,害怕得渾身直哆嗦。
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大漢本來是躺在炕上的,看到涌進來的官兵,那漢子用手肘支撐著身子,半倚著墻坐了起來。借著那煮藥的灶頭紅色火光,孟聚看得很清楚,這人身材魁梧,粗眉大眼,顴骨凸出,正是申屠絕。
為了追殺申屠絕,孟聚多次出生入死,數次近在眉睫的機會都讓他給溜走了。但現在,再次看到這個生平大仇,他的心情竟是出乎意料地平靜。他甚至有閑暇借著那紅色的煮藥火光,把申屠絕好生地端詳了一番。
申屠絕變了很多。他的頭斑白,臉色蠟黃中帶著黑,眼神黯淡,面帶病容——相貌的改變還在其次,更關鍵的是他氣質的變化。那股兇殘而跋扈的氣息,已從申屠絕身上消失了。現在,躺在床上的,只是一個普通的病人而已。
孟聚感到十分失望:那個桀驁、強悍而兇殘的敵人,那個紅光滿臉、聲音洪亮的莽漢,怎變成了眼前這蒼老而衰弱的病夫?
難道,自己豁出性命來,上天下地地追尋的,就是這么一個可憐巴巴的家伙?不要說自己鄭重其事統帶一旅人馬過來,就是葛縣的李捕頭,抓他也是手到擒來!
看著官兵大群地涌入,申屠絕顯得有些慌張。他一手抓著被子,一手握著床邊的劍,手還在不斷地打顫。他低聲叱道:“你們是誰的部下?干什么的?”
“申屠絕,久違了,我們又見面了。”
申屠絕循聲望來,于是,他看到了孟聚,身形一震,臉色大變。
兩人對視了一陣,申屠絕避開了孟聚的視線,低下頭去。因為房間陰暗,孟聚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當申屠絕再度抬頭時候,他臉上的驚惶之色已經褪去,反倒顯得平靜起來——既然來的是孟聚,那自己結局如何已經是注定了,他倒也不必再擔心,心情反倒踏實下來了。
他盯著孟聚,沉聲問:“孟聚,是誰賣了我?”
孟聚心中暗贊申屠絕聰明,他沒答話,反問道:“申屠絕,當年你謀害葉鎮督時,可想到了今天?”
申屠絕臉色一黯,他低沉地說:“孟聚,算你贏了,也不用饒舌。我申屠絕一生縱橫塞北,殺人無數,死在我手上的人多了,一個葉迦南算什么!我今天死你手上,倒也不冤,只求你告訴我一件事,到底是哪個出賣了我?讓我做個明白鬼就好!”
孟聚冷笑:“那你就做個糊涂鬼好了——拿下了!”
親兵們蜂擁而上,按手按腳地擒住了申屠絕。他也沒反抗,任由東陵衛士兵用鐵鏈腳銬將他綁了起來。在捆綁的時候,他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孟聚,喊道:“孟聚,告訴我,誰出賣了我?”
孟聚壓根不理,喊道:“拖出去!”
士兵們將申屠絕抬手抬腳地抗了出去,一路上,他依然在叫嚷著:“孟聚,求你了!讓我死個明白,求你!!”
但孟聚冷笑著,只是不理。在快被拖出門時,申屠絕終于喊出聲來:“是不是元帥?啊?告訴我,是不是拓跋雄?老子做鬼也不放過他!”
“申屠絕,你下去問閻羅王吧!斬了!”
就在院子當中,儈子手手起刀落,將申屠絕一刀斷頭——申屠絕這家伙,運勢太強了。吸取了前幾次被他翻盤的教訓,孟聚根本不敢搞什么“將他擒回鎮督大人墓前斬祭靈”或者“生擒交給葉家”之類的事,抓到了立即殺,省得再出什么意外。直到親眼看到申屠絕一腔鮮血噴出,人頭落地,孟聚才算松了口氣。
殺掉申屠絕,為葉迦南復仇,這是孟聚長久以來的目標。現在,終于殺掉了這個大仇,像是有什么沉重的東西從孟聚背上卸下似的,他感覺既輕松,又有種空蕩蕩的失落,像是失去了生活的目標。
他抬頭仰望,黑暗的夜空,無數璀璨的星辰正在閃爍不停。在那燦爛的星河間,一雙明亮眸子正在注視著自己。
想到自己走過的這條艱難的復仇之路,那些腥風血雨的斗爭和流血,還有無數犧牲的戰友和兄弟,淚水慢慢模糊了孟聚的眼眶。
鎮督,王柱兄弟,您們在天有靈,可曾看到這一幕了嗎?大兇已誅,你們可以安息了。
正義或許會來遲,但它終將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