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呼嘯的北風,漫天的大雪,天地蒼茫。
在雪地中,申屠絕氣喘吁吁地奔跑著。大雪茫茫,冰寒刺骨的風吹得他臉面麻木,他目光所及,前后左右都是一片白色的雪幕,一個人也看不見。
申屠絕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他只能大口地喘著氣,喘氣喘得跟牛一般,兩腿跑得疼得麻木,胸中痛得像是有一把火在燒。但他不能停步,哪怕跑得再累再苦,他也絕不能停步,否則——非常可怕的事情就會要生!
身后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帶有動人心魄的節奏,一步一步,毫不停頓,。
一瞬間,巨大的恐懼充斥了申屠絕全身,他的心臟都快從嗓子里吐出來了,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跑,哪怕死了也要跑,自己粗重的喘息聲是他在這世上聽到的唯一聲音。
“快跑,快跑!”
陡然,白色的雪幕被狂風分開了,黝黑惡魔身影從那白色的蒼茫中浮現,地獄的魔王已經從通紅巖漿的深淵中爬出來。
惡魔鋼鐵的身軀散著有如實質的恐懼和惡意,他手持血淋淋的戰刀,身上流淌著粘稠的血液和巖漿。惡魔睜開了雙眼,赤紅的眼睛綻放出無窮的仇恨,他獰笑著逼近,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鮮紅的腳印,黑色的刀刃出森冷的寒光,豹子的頭顱猙獰地狂笑著。
低沉的呻吟猶如深淵傳來的嗚鳴:“申屠絕,拿命來”
一瞬間,申屠絕的身心牢牢地被恐懼感控制了。他失去了所有的勇氣,無法動彈,無法語言。他唯一能做的事只有慘叫一聲:“啊”
“啊”慘叫聲中,申屠絕猛然從床榻上坐起,冷汗淋淋。他驚恐地盯著床榻前的油燈,大口地喘著粗氣,半響沒回過神。
又是這個噩夢。
自從靖安大戰以后,申屠絕每天晚上都被這個噩夢驚醒,在噩夢里,他總是被那個穿著黑豹斗鎧的惡魔追趕著,拼命地逃跑,卻總是逃不掉。
東平東陵衛的孟聚,那是申屠絕揮之不去的最大恐懼。
就著床頭的油燈,申屠絕起身換了身衣裳,這時他才現,整個被鋪都被冷汗浸透了,濕漉漉的,很不舒服。他嘆口氣,從床鋪下面的行囊里摸了瓶酒出來——雖然軍中禁酒,但禁令肯定不會包括旅帥本人的。
自從靖安大戰以后,申屠絕就落下了失眠的毛病了。只要一闔眼,他就會想到孟聚,想到那兇悍的追殺,于是害怕得渾身顫栗。他開始酗酒,因為倘若不靠著烈酒,他晚上根本沒法睡覺,所以,哪怕是行軍出征,他都要隨身帶著烈酒,不喝醉的話,他壓根沒法睡覺。
“孟聚,孟聚!”
半瓶烈酒下肚,申屠絕頓覺渾身暖烘烘、飄飄然的,心情也隨之舒暢起來。他咬著牙,惡狠狠地念叨著這個名字,心中又是恐懼又是仇恨。
孟聚這個家伙,當真是自己命中的克星。若不是他,自己怎會落到這么凄慘的地步。因為數次敗給孟聚,自己已經淪落為同僚口中的笑柄了,李赤眉那廝甚至公開嘲笑自己:“屠血豹?不如叫他‘兔血豹’算了。”
更讓申屠絕煩心的是,最近,元帥對自己的態度也是日益冷淡,遠遠比不上以前信重了——最明顯的一個表現,指揮這路前鋒的統帥都將,元帥就選了赫連八山,而不是自己。要知道,自己本來可是元帥最看重的愛將啊!
想到自己很可能即將失去元帥的信寵了,申屠絕滿心煩躁。現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盡快攻破延桑城,把東陵衛給打垮——不,打不打垮東陵衛無所謂,只要把孟聚給殺掉就行!
申屠絕滿懷希望:“只要殺掉了他,世上沒了那個人,我就不會再做那個噩夢了吧?殺掉他,就再不會有人笑話我,元帥也將重新信任我了吧?”
想到這里,申屠絕惡狠狠地又喝了一口酒,眼睛通紅。
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很大的喧囂,有很多人在嚷著什么,其中夾著洪亮的轟鳴聲——申屠絕立即就聽出來了,那是斗鎧撞擊的聲音。
申屠絕眉頭皺起,他高聲嚷道:“來人!”
簾子被掀開,一個侍衛軍官走進來:“大人?”
“你帶人去看看,怎么回事。誰敢在營里驅動斗鎧鬧事?先砍了他腦袋再回來稟我!”
侍衛軍官領命而去,申屠絕想繼續睡覺,但那喧嚷不但沒有平息,反而越來越大,其中還夾雜了慘叫和呼救聲,申屠絕不禁納悶。他重又爬起床,正要出去將那辦事不力的侍衛狠狠懲治一番,門簾一掀,那侍衛軍官已經再次出現在門口。
這時,還沒等申屠絕責罵,他先嚷出聲了:“大人,大事不好了!敵人襲營,敵人正朝這邊殺來了!”
申屠絕一驚,然后迅鎮定下來。他喝道:“胡說,再去查清楚!”——敵人襲營的話,外圍的巡哨肯定會先示警的。現在,中軍和前營都沒有接到警報,難道敵人是從天上飛過來的?根本不可能。
侍衛軍官急道:“真的,大人,您可以親自出去看!”
看著侍衛軍官神色急切,申屠絕心念一動。他迅穿好了衣裳,拿起了佩刀,掀開門簾大步走了出去。
剛從營帳里出來,申屠絕就愣住了。
遙遙望去,前營和中軍中,大片的帳篷已燃起了大火,濃煙象巨大的蟒蛇一般盤旋在營帳周圍。在遠處,斗鎧交戰的轟鳴聲依然不住地傳來,夾雜著劈里啪啦的火焰聲。慘叫聲、怒吼聲和叫罵聲混成了一片。那通紅火光的映照下,在那白蒙蒙的濃煙中,無數衣裳狼藉的士兵慌亂地奔走著、躲避著,到處都在嚷:“殺人了,殺人啦!”
“敵人在這邊!快來人啊!”
“郎中快來啊,這兒有傷兵,救人啊!”
申屠絕茫然四顧,若說剛才他還有些半信半疑的話,這一刻,他的最后一絲懷疑都消失了:倘若不是敵人襲營,怎可能造成這么大的混亂!
這是怎么回事?敵人到底如何繞過多達四重的明暗哨殺過來的?
申屠絕沉聲喝道:“今晚的執勤官杜林呢?讓他來見我!”
“遵命,大人!”
一個親兵應命而去,很快消失在大火、濃煙和亂兵的黑暗中。
但申屠絕等了好久,杜林沒有來,那個親兵也沒有回來。
黑暗中,潰敗的士兵潮水般朝帥營沖來,因為主帥營是大營中唯一保持秩序的地方,這里也沒著火,所以潰兵都把這當做了逃難的庇護地,一波接著一波地過來逃難。他們一邊逃,一邊驚惶地高聲嚷道:“敵人殺來了!”
“我們都要沒命的!”
看到軍隊潰敗如水,申屠絕看得憤怒,他舉著火把,領著親兵營過去,大聲喝道:“我是旅帥屠血豹!我命令你們,拿起武器回去抵抗!再敢后退,統統殺了!”
但驚恐之下,潰兵哪肯理會什么旅帥,他們亂糟糟地嚎叫著:“讓路,快讓開,我們會沒命的!”他們拼命往親兵營的隊列里面鉆,想得到庇護。
眼見如此,申屠絕目露兇光,他喝道:“給我動手,狠狠地殺!”
比起崩潰的前營和中軍,主帥營是幸運的,親兵們還有穿上斗鎧的空暇。
聽到申屠絕令下,親兵們齊聲應命,二十多具斗鎧沖進潰兵群中大砍大殺起來,在全副武裝的斗鎧面前,丟棄了兵器的潰兵哪里是對手。他們還以為帥營是安全的,想在這邊求得安全呢,不料求來的卻是斗鎧、大刀和鐵錘,轉眼功夫,潰兵就被砍翻了一大片,哀嚎聲響徹營寨。更多幸免于難的潰兵被嚇得狼奔豕突,一哄而散。
驅散了一群亂兵,但營中的混亂局勢并沒有就此得到好轉。一眼望去,到處是喧嚷,到處是火光,到處是濃煙,到處是混亂。申屠絕領著一眾親兵,奔走于大營的各處,忙著鎮壓亂兵,安撫士卒。但無奈這邊剛剛平靜下來,那邊又鬧了起來,黑暗中,像是有一個無形的魔鬼在與他作對似的,鬧騰了好一陣,最后整個大營亂成了一鍋粥。營管領也好,隊正也好,沒一個軍官出來維持秩序,申屠絕直想破口大罵。
突然,申屠絕看到一個熟人慌慌張張地從面前跑過,他猛然竄過去,一把揪住了他,喝道:“杜林,你這混蛋跑哪去了!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兵馬呢?”
杜林是屠豹旅第三斗鎧營的管領,也是今晚的執勤官。見到申屠絕,這個魁梧的大漢嚎啕大哭:“屠帥,我的兵馬給毀了,全給毀了!敵人太強了,我們沒辦法,我們實在擋不住他!”
申屠絕十分震驚:“什么?三營都被殲滅了?敵人到底有多少兵馬?”
“一個人,他只有一個人!不,他不是人,他是魔鬼,我們是敵不過魔鬼的——”杜林說得口沫橫飛,但他突然住了口。
他恐懼地盯著申屠絕身后,突然怪叫一聲,轉身就逃,一轉眼就竄入了那亂哄哄的潰兵群里,再也看不到人了。
見到杜林這番表現,申屠絕立即知道不妙,馬上轉身。
一具黑色的豹子從夜幕中猛然躍出,兇狠地追擊逃避的潰兵們。黑豹所到之處,刀光閃亮,血肉橫飛,屠豹旅的軍士們哭喊著、哀嚎著,如同野草被北風摧倒一般被砍殺著,毫無還手之力,尸骸遍地。
看到這鎧斗士,申屠絕脫口喊出:“孟聚!”
第一眼他就認出來了,來者定然是孟聚。
在靖安大戰時,孟聚曾經追殺他十幾里路,對方的身形輪廓、姿勢和氣質早已無數次在申屠絕的噩夢中出現,在他靈魂深處刻下了最恐怖的烙印,以致他第一眼就認出對方來。
仿佛彼此間存在著某種神秘的感應一般,在申屠絕現孟聚的同時,孟聚也看到了被親兵們簇擁著的申屠絕。他出一聲狂喜的吶喊:“申屠絕,不要跑!”
孟聚立即放棄了追殺潰兵,他以無可抵御的恐怖氣勢,朝申屠絕急地沖近來。
一瞬間,申屠絕被驚懼和恐怖凝固了,他冷般打著顫,就象被毒蛇盯住的老鼠一般,無法動彈,無法移動。
那可怕的噩夢,怎會突然變成了現實?
申屠絕并非怯弱之輩,他是一員身經百戰、堪稱出色的驍將,在與北胡兵馬的交戰中,他曾身先士卒地沖鋒破陣,也曾以寡敵眾地與北胡兵馬近身廝殺。但此刻,出奇不意地直接面對靈魂里最恐懼的生死大敵,他喪失了所有的勇氣,也忘掉了自己的武技,他只能像個無助的孩子一般,索索顫抖,哀鳴待死。
申屠絕崩潰了,但他的親兵卻大多是后來招募的,他們沒參加過靖安大戰,也不曾見識過“血豹”的恐怖傳說。危急關頭,申屠絕的衛隊長大喝一聲:“賊子安敢,吃吾一刀!”
他第一個沖了出去,舉著大刀迎著孟聚疾沖而上。兩具斗鎧急地迎面沖撞,在那交錯的一瞬間,衛隊長猛烈地揮出長刀,尖銳的破風聲中,兩道雪亮的刀光劃破夜幕,交錯而過。
只聽沉悶的“噗嗤”一聲,一朵血花燦爛地綻放,兩人錯身而過,衛隊長奔出好遠,他依然保持著前傾的揮刀姿勢,身形巍然。良久,只聽“哐啷”一聲,他手中長刀掉落塵埃,然后,他的人也隨之倒下,身下很快滲出大片的血泊。
與衛隊長錯身而過,在那間不容的瞬間閃電般抽刀殺了對方,孟聚前進的勢頭毫不停頓,一瞬間已經掠出四五米,但這時,又有兩名鎧斗士迎了上來,一個揮舞著鐵錘,一個拿著刺槍,兩名鎧斗士左右夾擊,雷霆萬鈞。
但比起他們,孟聚更快也更強,左邊的鎧斗士剛舉起鐵錘,孟聚的戰刀已如風一般刺透了他的喉嚨,掄到一半的鐵錘立即無力地垂下。沒等另一側的刺槍刺到,孟聚一個閃身,動作快得猶如電閃雷鳴,那個使錘的鎧斗士已被他一把拽到了身前充當盾牌。
“啊”使槍的鎧斗士驚叫一聲,但這時,收手已經是來不及了,他一槍將自己的伙伴捅了個對穿,與此同時,孟聚也出手了,干脆利索的一刀砍斷了他持槍的胳膊,血如泉噴,那鎧斗士慘叫一聲,當場昏厥了過去。
接下來,又有兩名鎧斗士沖上去阻攔,但他們就如撲火的飛蛾一般,連孟聚的斗鎧都沒碰著就被殺掉了,孟聚又向申屠絕沖近了幾米。
看著眼前的廝殺,申屠絕和部下們目瞪口呆。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大家都知道,斗鎧固然是一種威力巨大的兵器,但它也有致命的缺陷,那就是操控困難。
驅動斗鎧不但需要雄厚的真氣,還需要與斗鎧之間的契合度。對于新手鎧斗士來說,裹在數十斤的斗鎧中,能走路不摔倒就算很了不起了。即使是經過訓練的成熟鎧斗士,穿上斗鎧打斗時,他也只能做一些最簡單、最直截的動作——比如直拳打人、揮刀砍人。
并非他們不愿使出更巧妙、更精彩的招數,但實在不能。因為與斗鎧之間契合度的原因,鎧斗士經常會動作變形,常常出現要打對方臉的拳頭卻打上了對方胸口,所以,有經驗的鎧斗士都喜歡用大型重兵器——比如佰刀、重錘,這種兵器,不管砸到敵人身上哪個部位,都能讓對方瞬時失去抵抗戰力。
也因為如此,鎧斗士之間的對抗都是直截而簡單的。雙方摒棄了一切的花招和虛招,用最簡單的招式來砍砸,力強者勝。戰況往往十分壯觀激烈:金屬斗士們相互沖撞,刀斧砍斫,火花四濺,轟鳴如雷,山崩地裂,聲勢驚人。
但換一個角度來說,這也是“最笨”的打法。南唐的開國大將、天階冥覺師、天策府創始人兼大美女沈天策對此就十分鄙夷:“斗鎧打架?沒意思透了!不就是兩個人拿著大鐵塊對砸,一直砸到有人沒力氣倒下嗎?
但眼前生的一幕,那是完全不同以往的。孟聚不纏斗,不吶喊。他就如同黑夜中出現的幽靈,以間不容的距離,游走于刀叢劍林之間,卻是毫無損。在他的打斗中,不要說斗鎧的相互撞擊,就是兵器相交的碰撞都很少。
孟聚以巧妙而敏捷的身法躲避開對方的攻擊,同時兇猛而準確地反擊,打擊的都是敵人最脆弱又致命的地方,一擊致命。
同樣穿著豹式斗鎧,但在孟聚面前,那些鎧斗士就如同喝醉酒的人一般胡亂地揮舞著兵器,威力很大卻是毫無效果,被孟聚以驚人的準確和迅捷游刃有余地殺戮著,毫無還手之力。
“世上竟還有這樣的鎧斗士!”
親兵們看得目瞪口呆,驚嘆不已,這樣的打斗,已經徹底顛覆了他們的概念。倘若來者不是敵人,他們就要為他大聲喝彩了。來人的強悍不在于他詭異的度,也不在于他過人的力量,而在于他的精準——對斗鎧準確的控制。
那個黑豹鎧斗士以巧妙的身法,游刃有余地在漫天的刀光劍影中毫無損地沖近,看到這一幕,大家就跟看到一頭大象踩在雞蛋上跳舞一般震驚。
比起旁人來,申屠絕有著更深的驚駭。在一年前的靖安大戰中,他還曾與孟聚交手過。那時的孟聚雖然也同樣所向披靡,不過那時的他,還帶有幾分青澀和生疏,打斗起來只懂大開大闔地揮舞著佰刀,連人帶斗鎧地砍殺著——雖然很威風很霸氣,但那種打法實在太耗費真氣和體力,無法持久。
很明顯地,在這一年時間里,孟聚武藝已更上一層樓了,他對斗鎧的控制技藝已達到了更高的層次。
眼看部下被孟聚接二連三地擊倒,申屠絕終于清醒過來。他意識到,自己的衛隊決計阻擋不了孟聚的。縱然他們排成厚厚的人墻,斗鎧林立,依然無法阻擋黑豹的前進——當年魔族可汗整整一路大軍都攔不住孟聚,自己怎么期待幾個親兵能做到?
一年前,自己就不是孟聚對手了,現在,對方武藝大進,自己就更加不是對手了。若讓他靠近,自己決計難逃一死!
是戰,還是逃?
倘若換了別的將領,這說不定還是個艱難的選擇。但對申屠絕來說,因為他已在孟聚面前逃過一次了,當需要再逃第二次時,他真是毫不猶豫。
就在親兵營鎧斗士們震驚的目光下,他們的旅帥非常干脆地丟掉了火把,轉身向后跑,迅沒入了那片黑暗之中。
足足過了兩秒鐘,親兵們才反應過來這個事實,他們的領已經跑了!
立即,眾人大嘩:“大人跑了!”
“旅帥跑了!”
孟聚一步殺一人,輕描淡寫得似不帶絲毫人間煙火,對著這樣的高手,親兵們早已心寒喪膽。只是大伙感念著平時申屠絕厚待的恩遇,有他督戰,還肯勉強拼死一戰。但現在,既然申屠絕都跑了,大家跟了他也沒多久,誰吃傻了愿為他去送死?
就在那一聲聲叫喊中,殘余的親兵們迅失去了斗志。當孟聚沖過來時候,再沒有人出來阻攔,眾人一聲喊,一哄而散。
孟聚也沒時間理會這群小卒子,他徑直追著申屠絕逃逸的方向,一路疾奔而去。
驚慌的人群紛亂如麻,被推倒的帳篷倒了一地,到處都是火光和廝殺。驚惶的邊軍士卒草木皆兵,把每個接近自己的陌生人都當做了敵人。孟聚一路奔過來,已聽到了不下十幾處乒乒乓乓的交戰,到處都有人在嚷:“老趙,救命!這兒有奸細在偷襲我!”
“伍長,敵人!啊”
“王八蛋,敢偷襲老子。。。”
聽到那紛亂的交戰聲,孟聚心中好笑。今晚偷營的,只有他自己一人,也不知屠豹旅官兵們到處嚷嚷的敵人到底是些什么人。
今晚他本是沖著申屠絕而來,但卻能順手取得了這么豐碩的戰果,連孟聚自己都感到意外。
屠豹旅實在太嫩了。雖然申屠絕還算經驗豐富的將領,但下面士卒的素質卻是差得太遠。或許擺開陣勢正面對戰他們還能頂上一陣,但在宿營時遇到偷襲,他們立即就亂了陣腳,不但士兵們慌亂,軍官們也不懂得立威壓陣。全旅上下幾千人,就跟無頭蒼蠅一般到處亂竄——不過,這也是所有新建兵馬的通病了,隊伍里缺乏有經驗的骨干軍士和核心,組織度低,凝聚力低,容易潰散。
屠豹旅崩潰固然讓孟聚高興,但這樣也是有利有弊,混亂中,孟聚追蹤申屠絕就加倍地困難了。火光閃爍,濃煙彌漫,人潮混亂,幾個轉折之后,孟聚就失去申屠絕的蹤影了。
孟聚四處張望,忽然見到申屠絕的背影在遠處閃了一下,他急忙奔了過去,大喝一聲:“申屠絕,你惡貫滿盈,今日便是報應了!”
那人聞聲停步,他轉身過來,叫道:“呃?你在叫我嗎?你是誰,我好像不認識你?”
看著對方那完全陌生的面孔,孟聚心叫不好。他一言不地走過去,突然手起刀落,將對方砍翻在地,還踹上幾腳,罵道:“活該,誰讓你有事沒事長得象那畜生!”
孟聚心情郁悶,四處張望。到處都是一片慌亂,黑暗中,人馬紛亂如潮。
在這片昏暗而混亂的人潮中尋找一個人,那是個根本不可能的任務。
難道這一次,自己又得無功而返了嗎?
孟聚很不情愿,他在紛亂的大營中到處梭巡著,盼著能找到申屠絕的蹤影。因為他穿的是大魏朝的制式斗鎧,與屠豹營鎧斗士的裝備并無兩樣,混亂中,各營的秩序都亂了,也沒人來盤查詢問他,倒是他不時攔住潰兵來喝問:“有沒有見到屠旅帥?”
看孟聚一身斗鎧氣度威嚴,驚惶之下,士兵們都以為他是軍官,壓根沒想到此人是敵人。可惜的是,孟聚接連問了好幾波人,都說沒見到屠旅帥。
找了許久不見人,孟聚不由也喪了氣,一掠身子往外撤。
但他剛抵達前營大門附近時,恰好碰到一路斗鎧兵馬正隊列整齊地開進來。當頭的一名鎧斗士手上擎著大旗,借著火把的光亮,孟聚看得清楚,大旗上赫然有“赫連”兩個大字。
孟聚立即閃身退后,躲到了一個帳篷后面,只露出一個眼睛窺探著。自己早該想到的,自己大鬧了這么久,赫連旅的增援兵馬也該過來了。
但出乎孟聚意料的是,赫連旅的兵馬進來,屠豹旅好像并不是很歡迎。營中雖然已經亂成一鍋粥了,但守在營門口的兵馬卻還堅守著崗位,他們擋住了進營的赫連旅兵馬。
一個屠豹旅鎧斗士張開了雙臂,死死攔住了門口,他向赫連旅的隊伍嚷道:“沒有屠帥的手令,你們不能進入我們營地!”
回應他的是一片嘈雜的話語:“你們屠豹旅出亂子了,我們是奉赫連大人命令過來增援你們的!”
那軍官依然死死擋住門口,喊道:“只是小亂子而已!我們屠豹旅自己能處理,不需各位多事!”
“這是赫連都將的命令!”
“沒有屠帥的命令,天王老子也不能進來!”
兩邊你來我往地爭執了一陣,赫連旅的隊列中走出幾個高大的鎧斗士,當頭的一個軍官氣度甚是威嚴。他喝道:“怎么回事?耽擱了這么久?”
聽到那聲音,孟聚心頭劇震,雖然火把影綽,人影模糊,但他還是聽出來了,那個話的軍官正是邊軍的前鋒統帥,赫連八山都將。
見到赫連八山出來,鎧斗士們紛紛向他行禮。有人向他稟報了幾句,赫連八山顯得非常生氣,他喝道:“救兵如火,豈能這么耽擱!來人,把這廝拿下了!”
赫連八山一聲令下,幾個鎧斗士齊齊涌出,將那個攔路的鎧斗士按倒。也不知赫連旅的人使了什么手段,只聽那倒霉的家伙在拼命地嚎叫著,連遠處的孟聚都聽得清楚:“。。。赫連八山,你太卑鄙。。。趁火打劫。。。想吞并我們。。。啊。。。”
緊接著,孟聚又聽到了赫連八山的話聲:“當真是胡說八道!你們屠豹旅嘩營了,本座好心過來幫你們整頓兵馬,你這廝居然敢以下犯下,阻撓本座救援!看來,本座要替屠帥好好地教導你一番了!”
“啊。。。啊。。。赫連八山,你有種打死老子罷。。。”
聽到那陣陣慘叫,孟聚才明白過來了:赫連旅這番來援,很有可能也是不懷好意。看來,邊軍內部傾軋的激烈程度,絲毫不下于與東陵衛的仇怨。
邊軍在那邊狗咬狗,赫連八山和申屠絕他們到底誰吃掉誰,孟聚都不感興趣,他正欲轉身離去,腦子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他站住腳步,想了一下,忽然覺得還是很可行的。
孟聚從藏身的帳篷后跑出來,沖著大門沖過去,一邊跑一邊叫道:“啊,你們是什么人?你們在干什么?不要打俺們長官啦。。。快住手啊。。。”一邊跑著,他故意扮出步履不穩的樣子,還跌了一跤,十足新手鎧斗士的模樣。
眼見陰影里突然沖出了一個鎧斗士,赫連旅眾人都是嚇了一跳,但看著孟聚狼狽不堪的樣子,大家都輕松下來:“原來是個菜鳥鎧斗士。”
眾人都放松了警惕,笑嘻嘻地看著孟聚跑近來:這里聚集了赫連旅近百名鎧斗士,只要是頭腦正常的人,誰都不會在這時候找麻煩的。
有人沖孟聚喊道:“嘿,小子,來這邊干嘛啊?找媽媽喂奶,你得回家去啊!”
孟聚也不答話,只是跌跌撞撞地走近。
赫連八山皺著眉望他,隱隱覺得有點異樣:這個菜鳥鎧斗士的身形,好像有點眼熟?在哪里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