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陣,孟聚才回過神來,他陰沉地說:“李督察,你把案情給我詳細報來。”
看著孟聚神色不善,李明華只當他是想整自己但沒得逞心情不好,他也不敢再賣關子,老老實實地說了經過。
雖然李明華把內情處的探子說得神通廣大,其實,這案子的偵破卻是完全出于偶然:一個少婦跑來陵署問,揭一個南唐鷹侯有多少賞金?
放在平日里,碰到這種舉報,內情處的官差們哪有空暇理會,早大腳踹她滾蛋了。但這天偏又例外,李明華被孟聚的一月限令逼得走投無路,聽到有人來問賞金,他親自出馬接待,向那個妓女信誓旦旦地保證,只要有可靠的線索,獎勵定然優惠。倘若隱瞞不報,則與叛逆同罪,論罪當斬!
一個婦道人家,哪里經得住陵衛軍官的恫嚇?她當場就一五一十地全招了。內情處馬上傾巢出動,包圍了云峰茶葉店進行突擊搜查,當場抓獲店主和在店里買茶葉的兩個客人。
經突擊審訊,店主已經招供,他就是北府的北疆情報站站長韓啟峰。
“那個來揭的少婦,她叫什么名字?”
“啟稟大人,她叫卿卿,是韓啟峰在我們這邊新買的小妾。”
孟聚無語,他實在想不明白,那叫卿卿的妓女,為什么要揭自己的丈夫?按道理說,妾以夫貴,跟著韓主管回南唐去當官太太,怎么也比拿一筆賞金好吧?難道那女人就這么短視,這都看不清嗎?
這個問題,李明華也說不清楚——直到后來問過劉真,再加上審閱韓啟峰和卿卿的審訊記錄,孟聚才弄清楚事情的經過。原來,這事竟與他自己也有點關系。
那天,劉真接了孟聚的令,轉頭吩咐豬拱辦事。豬拱不敢怠慢,立即就叫了幾個地痞過云峰茶行去搗亂。地痞們故意找茬,說要收保護費,張口就要一百兩銀子。不料韓主管甚是痛快,立即就給錢,弄得地痞們想找茬也沒了借口,愣在那邊下不了臺。好在領頭的地痞機靈,認出了韓主管的小妾卿卿是以前百花坊的妓女,他裝作以前的熟客,故意調戲卿卿,說些不三不四的瘋話,還對她動手動腳的。
韓主管再能忍,碰到這種事也沒法忍了,只能上前阻攔。地痞們本來就是來找茬鬧事的,這下有了借口,他們立即一涌而上群毆,打折了韓主管兩根肋骨。
事情到這里,本來也就完了,但韓啟峰卻不答應。他平白無故吃了這么個大虧,哪里肯服氣?倘若這是在南唐,他有一千個法子來報復這些地痞,無奈這是在北疆,他愣是拿這些地頭蛇一點辦法沒有。這口氣出不了,他只能遷怒在自己的小妾身上,怪她招蜂引蝶,給自己招來禍端,狠揍了她一頓。
小妾卿卿感覺很冤枉,自己壓根沒招惹那幾個地痞,老公卻全怪在自己頭上。她也是青樓出身,性子甚是潑辣,哪肯平白吃這個虧,一怒之下,她就跑到東陵衛來舉報自己老公了。
知道了其中的曲折,孟聚只能長嘆一聲:韓啟峰那廝,實在太過倒霉了。
“那么,抓到了韓啟峰,你們內情處打算怎么辦?”
李明華奇怪地望孟聚一眼,孟聚才現自己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還能怎么辦?抓到了這條大魚,那肯定要加緊審訊、順藤摸瓜繼續擴大戰果。
看著面前貌似謙虛的部下,孟聚心底殺機陡生。
“李督察,這件事,你辦得很好。除了你以外,還有多少人知道這事?”
“啟稟鎮督大人,除我以外,內情處兩個副督察,還有行動組的二十多個軍官都知道這事。”停頓了一下,他訥訥地說:“另外,我們還向總署的內情署也通報了消息。”
孟聚頓時大怒,他冷冷掃了李明華一眼,冷冷道:“通知了總署才來告訴我?看來,李督察認為本官應該回避此案了?”
在碰到大要案件時,地方東陵衛的情報部門向洛京總署通報案情,這并無不妥,但應該先向直管鎮督匯報,然后再由鎮督來向總署匯報——倘若越過主管鎮督直接跟總署匯報的話,這就意味著對直管鎮督的不信任了。
李明華慌忙解釋:“因為事態緊急,卑職生怕這逆黨在洛京的同伙逃逸,所以才采取了緊急措施——總之,請大人不要誤會,卑職絕無他意。”
其實,李明華倒不是懷疑孟聚跟此案有涉,他只是擔心,自己跟孟鎮督關系不好,倘若由孟鎮督在匯報中不提自己,吞了自己的功勞,那自己就算白忙活了。
他也知道,私下越級上報會惹怒孟鎮督的,但反正孟聚本來就瞧他不順眼了,倒也不差這件事了。抓獲整個南唐諜報網的大頭目,這是整個北魏東陵衛系統十年來都少有的大案,倘若能通過這個案子讓總署的大佬們記得自己的名字,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自己也能混個同知鎮督,那時就更不用怕孟聚了。
權衡利害之下,李明華干脆就豁出去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自己剛剛破獲了這么個大案,是有功之臣,你孟鎮督再跋扈,總不能因為越級上報就把我撤了吧?
總署也知道此事了,孟聚就知道,殺人滅口這條路是走不通了。
“李督察,那韓啟峰招供出什么了嗎?”
“目前來說,要犯招供的東西還不多。現在,我們只知道他的姓名和身份,他什么都不肯說,為了防他自殺,我們派三人一班晝夜盯著他,不許他休息和睡覺。
根據卑職的經驗來看,這個韓啟峰雖然不肯說話,但他并非很堅強的人。或許用不著動刑,我們就能撬開他的嘴了。
倒是那個卿卿,她與我們很合作,現在已招出不少情報了。她說,前幾天,有個姓王的南朝鷹侯來與她丈夫接頭。這個鷹侯很年輕英俊,但來頭很了不起,連韓主管都得向他恭恭敬敬的,說他是什么鷹揚校尉。她估計,這人肯定是南朝來的大官。”
孟聚心頭劇震,他裝作很關切的樣子:“哦?在我們北疆這邊,除了情報站主管,南唐還派來了更高級的官員嗎?這條大魚可不錯,他的身份和地址,卿卿可知道嗎?”
李明華搖頭:“這個姓的王鷹侯很謹慎,沒有透露自己的住址和身份。不過卿卿說,這人肯定是在我們這邊當官的,而且官位不低。她說,這人的行事做派有一股官威,她以前在青樓那邊見得人多了,一眼就看出來了。”
孟聚聽得心臟砰砰直跳:年青、英俊、高官——整個東平行省,符合這個條件的也沒幾個。他偷偷瞄李明華一眼,卻見對方依然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不像看出了什么端倪。
孟聚心頭稍安,他干咳一聲:“這倒是個重要線索,你們順著摸下去吧,說不定能查出更大的案子來。”
“遵命,鎮督大人,關于這個案子,請問您還有什么重要指示嗎?”
孟聚想了一陣,和顏悅色地說:“李督察,說實話,你們能取得這么大的成績,我也很意外。李督察對工作認真負責,不但業務精湛,而且忠于職守——前陣子,因為一些人的讕言,我過于急躁了,對你有些誤會,態度不是很好,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吧。”
自從上任以來,孟聚對李明華就沒個好臉色,不是冷言冷語就是嚴辭疾色。他突然換了這么一副親切地面孔,李明華當真是受寵若驚。
不過回頭一想,他倒也明白了:我破了大案子,這是東平陵署的功勞,鎮督也跟著臉上有光,他也有一份功勞的。鎮督心情好了,自然就不計較以前的一點小冒犯了!
能得到孟聚的寬恕,李明華高興得心花怒放,他起身連連鞠躬:“鎮督大人言過了,以前都怪卑職言行無狀,惹得大人生氣,這完全是卑職的過錯。大人對卑職嚴格要求,那是對卑職的關心愛護,卑職怎會不明白呢?
請大人放心,在您的英明指揮下,卑職會繼續努力,把這個案子辦成鐵案,爭取拿出成績來!這個案子一旦有新進展,卑職會立即向您稟報,以便您能及時做出指示,給我們加以指明方向。”
孟聚哈哈笑道:“李督察,你就是拍馬屁了,我這個外行,能給你們什么指點?不過,出出幾個餿主意倒還是可以的。李督察,你就放膽去查吧,有什么阻礙,我就是你們的后盾,給你們撐腰。”
“是,有了大人指點,卑職信心十足,定能把這案子查個水落石出!”
李明華告辭而去,孟聚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神色嚴峻,在書房里急地來回踱步著,最后才停步佇立在窗前。
夜風吹過,樹木的枝條在黑暗中婆娑著。幾顆孤獨的星辰在夜空中閃閃亮,點綴著彤云密布的漆黑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