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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六 偶遇

一百五十六偶遇  既然皇帝陛下已經下了圣旨,那自然一切都沒問題。自己只需拿著圣旨跑到兵部去一亮,兵部的官員們就會乖乖聽令,如數給付自己三百五十具斗鎧——孟聚已不是初到貴境的初哥了,他再傻也不會這么天真了。

  到洛京這么久,又跟陳云清跑了這么多衙門,孟聚對大魏朝的朝政運轉也有了些粗淺的了解。拿這個事來說,皇帝下圣旨調撥給東陵衛東平分署三百五十具斗鎧,這份圣旨其實是一份“允許”公文而不是一份“命令”公文,意思是,兵部、戶部等相關部門,如果庫存有的話,你們可以調撥三百五十具斗鎧給東平陵署——至于兵部愿不愿意撥出這批斗鎧,那就誰也說不定了。世上最不缺的是理由,兵部愿意遵旨調這批斗鎧,他可以找出一百個理由;兵部若是不愿遵旨,他也可以找出一千個理由。

  所以,孟聚知道,自己還沒到可以舉杯慶賀的地步。拿了圣旨,他掉頭就去找陳云清,向他打聽這個事該怎么辦理。

  拿著圣旨,陳云清看了半天,最后說:“這個事,我們還是找兵部武庫司的崔主事吧,我跟他熟點,有點小交情”

  “武庫司的崔主事?”

  “對。其實您這兩天也是見過他的,前兩天孟鎮督你還和他在南苑喝過酒呢。”

  “是嗎?”

  孟聚有點懷疑,他在腦海搜尋著這個名字,卻怎么也沒辦法把腦子里的人和姓名聯系起來。最后,他干脆放棄了:“走吧,我們去一趟兵部,直接找他去!”

  兵部位于洛京內郭南苑大街的西側,黑色的大門森然聳立。孟聚和陳云清這幾天來得已經是輕車熟路了,對門口的衛兵打個招呼就大搖大擺地進去了。

  武庫司是位于兵部衙門西側的一個小官署。外表雖然不起眼,但孟聚已經知道了,這是大魏國軍隊最關鍵的要害部門。這個小小的衙門負責整個大魏國軍隊的裝備分配,可想而知,這是個油水很肥的衙門。

  按照陳云清的說法,在洛京,一般京官都是很希望能外放地方任實職的,但唯有武庫司的官員是例外。每次把他們外調,他們都哭得死了爹媽般凄慘。武庫司的一個七品主事被外調到徐州這樣的繁榮大城當五品知府,外人羨慕得不得了,他自個卻整日里唉聲嘆氣,連聲說:“虧大了,虧大了!”——由此可知,這個衙門的油水有多充足。

  孟聚和陳云清拜訪進去,崔主事恰好在。

  崔主事四十多歲,長得又干又瘦的,狡黠的三角眼,尖嘴猴腮——他的相貌總讓孟聚聯想起某種繁殖茂盛的嚼齒類小動物——一身綠色的官袍穿在他瘦巴巴的身上象偷來的。

  見到孟聚和陳云清,崔主事很熱情:“呵呵,老陳你過來喝茶了?哦,這位是。。。這位是。。。唉呀怎么這么面熟?你是李什么吧?還是趙什么?”

  孟聚苦著臉,心想前幾天吃喝的那頓就當喂狗了,眼前這“人形老鼠”連自己名字都記不得了,孟聚倒是立即就記起他了——倒不是這廝長得特別英俊玉樹臨風讓人印象深刻,只是因為酒宴后這“老鼠”點了三個頭牌姑娘陪過夜——當然,賬單是孟聚負責的。

  陳云清打圓場:“唉呀,老崔董你糊涂了!這不是前兩天我們一起出去玩的孟鎮督嗎?你忘了?”

  崔主事拍著自己腦袋,很懊惱的樣子:“唉呀,瞧我這記性,名字都記錯了!不好意思了,孟鎮督,來來,喝茶喝茶!這是新從南方帶來的龍井茶,很難得的!”

  于是三人坐下喝茶,崔主事吹噓了一通這茶葉的難得,說是朋友帶著這茶葉如何躲過了南唐巡哨和北魏邊軍的盤查,好不容易才帶出來的。陳云清和孟聚都跟著附和,說確實難得,真的很好喝啊——起碼比地攤上十文銅錢一斤的拜神茶好喝,孟聚想。

  雙方品了一通茶水后,孟聚這才說到了正題:“崔主事,今天您這邊拜訪,是有一件事想拜托您幫忙的。”

  “呵呵,孟鎮督太客氣!我跟老陳是什么關系了?再說了,我雖然與孟鎮督您初識,但大家是一見如故,什么事,只要我這邊能幫得上忙的,你說就是了!”

  孟聚從袖子里抽出圣旨的卷軸來雙手遞過去:“陛下有旨,需要從兵部武庫調一批斗鎧配給北疆陵衛。呃,說白了吧,這批斗鎧是要調到我麾下的。所以,這個事。。。就拜托崔主事幫忙了。”

  崔主事干癟的臉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了。他恭敬地接過了圣旨,展開來從頭看到尾,又從尾看到頭——不到一百字的圣旨,他足足看了半刻鐘,什么話也沒說,只是盯著那圣旨,仿佛里面有不穿衣裳的姑娘在跳舞。

  孟聚和陳云清大氣不敢喘,充滿期待地望著崔主事那張干癟的臉。

  過了好久,崔主事才咂砸嘴,搖頭嘆道:“三百五十具斗鎧?孟鎮督,不是咱不幫你,但這么大的數目,委實有點困難啊。最近,各處都在申請更換裝備,斗鎧搶手又緊張,我們武庫司這邊也是頭疼啊。。。”

  陳云清笑呵呵地說:“自然是有困難的,不過我們崔老哥是什么人啊!兵部你都能當半個家了,這么三五百具斗鎧算得了什么?你想想,我們盟鎮督接圣旨后不去找兵部尚書,不去找侍郎,而是直接找了崔老哥你,這不說明,兵部武庫司這邊,真正說了算還是老哥您啊!”

  “啊啊,老陳你這么說,我可是不敢當啊!我老崔是那塊草料,敢當兵部的家?”

  嘴上是這么說,但崔主事臉上還是笑吟吟的,顯得被奉承得十分開心。孟聚看是機會,給陳云清使個眼色,后者迅地往崔主事手中塞了個信封。

  崔主事在袖子里掂量了一下信封的厚度,臉上綻開了微笑:“這個,老陳,孟鎮督,你們太客氣了!都是自己人,何必這么見外呢?”

  “哪里,一點小心意,不成敬意的。”

  崔主事沉吟片刻,他直接對孟聚說:“孟鎮督,說真的,斗鎧一向都是最緊俏的裝備。偏偏這玩意生產得太慢,又太容易壞了,一場仗打下來總要損個一兩百的。

  現在,北疆邊軍整日里嚷著說戰事危急要補充斗鎧,而江淮邊軍也說南唐勢大,必須要編組新軍,漢中征西軍說吃緊,還有洛京的金吾衛,各省的督標軍,至于陛下的羽林軍和你們東陵衛那就更不用說了。。。

  大伙都嚷著要斗鎧,在我們武庫司這邊的申領單不下上百份,象漢中的征西軍提出申請都兩年了,現在都沒辦法給他們補充,因為沒貨啊!按規矩,你們東陵衛的這份申請也要排隊的。”

  “但我們可是有陛下圣旨特批的,怎能跟他們一樣呢?”

  “呵呵,孟鎮督,您就有所不知了:上百份申請,每份申請陛下都是簽名同意的。沒經陛下同意的,根本進不了我們這邊排隊。”

  孟聚倒吸一口冷氣:排兩年的隊?景穆皇帝這也太不負責了吧?

  看著孟聚不知如何措辭,陳云清再次適時地插嘴了:“崔老哥,是有些困難,但這事你一定有辦法的!”

  “是啊是啊,拜托了,崔大人,想想辦法。”

  說話的時候,孟聚自己都忍不住臉紅:自己好歹也是個五品官,要向一個七品小官這么低聲下氣地求情還喊人家大人,出去真是沒臉見人了。他使個眼色,陳云清趕緊往崔主事袖中又塞了一個紅包。

  崔主事拿了紅包,搖頭晃腦一陣,最后很為難地嘆口氣:“孟鎮督,既然是陳老哥出面介紹,我又跟您一見如故,那還有什么好說?這樣吧,我就拼著被員外郎大人責罵,幫您把這事優先辦了!”

  孟聚和陳云清雞叼米般點著頭:“謝謝,謝謝謝謝崔大人您了”

  崔主事拿出毛筆,在紙上寫了一陣,將紙遞了過來:“孟鎮督,您看,這樣如何?”

  孟聚接過紙,看著紙上洋洋灑灑寫著幾行字:黑狼式斗鎧壹百伍拾具、野狐式斗鎧伍拾伍具、貪狼式斗鎧3拾,豹式斗鎧壹拾具。

  “這個,是給我的?”

  “呵呵,那是自然!孟鎮督,這可是看在咱們兄弟情面上,特意照顧的。您出去可不要聲張了,不要金吾衛和征西軍那邊要來找我麻煩的。”

  看到這些斗鎧,孟聚眼淚都差點下來了:“黑狼”斗鎧和“野狐”式斗鎧?這兩種型號的斗鎧久遠得差不多能追溯到天武帝時期了——武庫司該不會是剛挖掘了哪個遠古戰場的遺址了吧?

  “崔主事,這個,黑狼和野狐這兩種斗鎧,型號是不是舊了點?這個怕是。。。”

  “不怕,老是老了點,但這種經典型號,穿上去絕對死不了人的,孟鎮督你放心就是。”

  孟聚被哽得說不出話來。他又想:圣旨批是三百五十具斗鎧,就算有兩百具是廢物,但只要剩下的能用,那倒也勉強湊合了。

  “那,崔大人,剩下的能不能給我們安排一些王虎式斗鎧?或者不用王虎,普通的虎式就可以了,實在不行全是豹式斗鎧也能湊合了!”

  崔主事很吃驚:“剩下的?什么剩下的?”

  “啊?陛下批說調撥三百伍拾具斗鎧給我們,但您這單子上只有兩百四十五具。。。”

  “孟鎮督,忘記跟你說規矩了:咱們兵部武庫司的規矩,裝備七成——都在這了。”

  孟聚面色大變,失聲道:“崔主事,這兩百多具廢銅爛鐵,這就打我們了?我帶這堆廢物回北疆去,那不是找死嗎?連魔族的斗鎧都比這個好啊!”

  崔主事的臉色頓時拉下來,寒若冰霜:“孟鎮督,這可是咱看在朋友面子特意幫你調出來的頭寸,你要是不喜歡。。。那算了吧。咱公事公辦,您的單子放這里,啥時有貨,等排隊輪到了您再過來領吧!”

  “那,什么時候有貨呢?”

  崔主事哼著鼻音說:“這個說不好,三五個月有可能——三五年也是可能的。”

  孟聚一怒起身:“崔主事,你不要給臉不要臉!陛下的圣旨,你也敢克扣!你不要命了?”

  崔主事冷笑:“孟鎮督大人,您可是嚇死我了!說真的,咱在這個位置上,見得最多就是丘八武夫了!他們拿刀子架我脖子上都不知幾回了,咱老崔卻也沒服軟過——孟大人,要不要咱家借把刀給您?要不,您去陛下那參我一本?去吧去吧!”

  孟聚又氣又怒,卻是拿這滾刀肉沒一點辦法。

  他深感悲哀:世上有兩種人,一種是想做事、成就一番事業的,另外一種人卻做不了任何建設性的事情,他的任務就是專門給自己人搗蛋,那些出生入死、征戰沙場的名將總要被朝中的小人欺辱,自古如此。

  眼見談僵了,陳云清慌忙出來打圓場:“崔老哥莫急,孟鎮督不懂行情,我來跟他說說。”

  他扯了孟聚出去,埋怨他道:“鎮督啊,你不能火啊!武庫司的官,怎能得罪?幾百具斗鎧還是小事,要跟他們弄壞了關系,那以后咱們東陵衛都不用領裝備了。”

  “但他實在欺人太甚,克扣三成不說,還給了一批廢物。。。”

  “再怎么廢物,總比沒有的好吧?按老崔說的,起碼還有幾十具是能用的。真要公事公辦排隊,那還不得等個三五年啊!那還能干什么?算了算了!”

  被陳云清這樣勸著,想著有一些總比完全沒有的好,孟聚不禁猶豫。

  “唉喲,孟鎮督啊,洛京這邊的事,您就聽我的好了!不會有錯的。”

  陳云清又扯了孟聚回去,陪著笑臉說:“崔老哥,行!我們商量好了,就按您說的辦吧。”

  崔主事打量了一下氣鼓鼓的孟聚,不屑地出“嗤”的一聲。他對陳云清說:“老陳,我可是完全看你的面子啊,不然。。。哼哼!”

  “是是,崔老哥辛苦了,辛苦了!我實在不知如何感謝的好。”

  崔主事拿出一張公文,揮揮灑灑寫了幾頁,然后,他讓孟聚在申領表上簽名。

  孟聚很勉強地簽了自己名字,氣鼓鼓地將筆一擱。

  崔主事倒也沒生氣,他收起那張簽字的公文,拱手道:“陳老哥,孟鎮督,麻煩等一下。我拿去給員外郎審一下,如果沒問題,應該今天就能提貨了。”

  三百五十具斗鎧只給了七折,給的還是一堆破爛貨——孟聚的心情糟透了。

  他琢磨著,拿著這堆廢物回北疆能干什么呢?裝備黑室部隊肯定沒門了,賣給黑山軍如何?但這么舊的型號,只怕黑山軍未必肯買啊,他們是要斗鎧,不是要古董。。。

  “大人,”仿佛看出了孟聚的心事,陳云清低聲說:“其實舊斗鎧還是有點用處的。”

  “呃?”

  “我跟金吾衛那邊有熟人,他們那邊需要一些破爛的廢舊斗鎧可以入庫沖賬。我們可以拿去跟他們交換啊,約莫十具舊斗鎧可以換一副新的。。。我們的批量這么大,跟他們砍一下價,說不定八具舊斗鎧就能換一副新的了。”

  孟聚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看了一陣,最后點頭:“知道了。回去你聯系吧,起碼將那兩百具什么狗啊狐啊的斗鎧換成五十具貪狼——或者三十具豹式也行。”

  “這個數有點難度,不過卑職盡力吧。。。”

  兩人正談著,忽然那崔主事急急忙忙地從門外奔了回來。他滿頭大汗,賠著笑對孟聚連連作揖:“孟鎮督,下官覺得,方才的單子有點不妥,我們要重新改一下,呵呵!”

  孟聚無所謂,反正“黑狼”斗鎧都拿到了,再壞還能壞到哪去?他忍不住譏諷道:“崔大人,莫非‘黑狗’斗鎧還不行,還得換成‘大白兔’式斗鎧嗎?”

  崔主事汗流滿面:“鎮督大人恕罪,恕罪!”.

  他雙手遞上一張紙:“這是新換的斗鎧單子,請孟大人您過目一下,看看有什么不妥的?若有,請您只管說,下官立即改!”

  孟聚狐疑地接過來,一看之下頓時愣住了,單子上清晰寫著:“豹式斗鎧二百具,王虎式斗鎧一百五十具。”

  看著孟聚臉色古怪,崔主事小心翼翼地解釋道:“這是下官設想的初步方案,豹式和虎式斗鎧目前是大魏國最先進的斗鎧。我們也不知道孟大人您更喜歡哪種,所以差不多各挑了一半——您看看,這個比例要不要調整一下?”

  孟聚和陳云清對視一眼,兩人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迷惘。

  孟聚小心翼翼地問:“這個,是給我們東平陵署的?”

  “是是,就是給孟大人您的。您看著還有什么不妥的?”

  “不用扣三折了?”

  “啊。。。這,孟鎮督,你何必跟下官開這種玩笑呢?下官有眼不識泰山,方才多有得罪,您大人有大量,求您莫要跟下官計較了,下官向您賠罪了——陳老哥,您快幫我跟孟大人說說情啊!”

  崔主事神情慌張,臉上上冷汗直流,看他的表情,都快哭出來。孟聚心下大奇:“崔主事,你為什么突然改了單子?”

  “這個。。。孟大人,您就不要取笑下官了,您既有這層關系,您為何不早說啊,害得下官剛才冒犯了您。古人說,不知者不怪,求您了。。。”

  崔主事語無倫次,孟聚越聽越是糊涂:“崔主事,你說的是什么?什么關系?”

  “哈哈!”一陣清越的笑聲從門外傳來,一個風采俊逸的青年官員從門外跨步進來,他沖著孟聚爽朗地笑道:“孟老弟回了洛京,居然不來見我,真不夠意思!今晚,孟老弟你起碼要自罰三杯才能過關!”

  見到這穿著緋紅色官袍的英俊青年官員,孟聚失聲叫道:“慕容兄,怎么是你?你在兵部當差了?”

  見慕容毅氣勢軒昂地走進來,崔主事臉色慘白,他出哀鳴般的慘叫:“侍郎大人,卑職這邊已經幫孟大人處置好了!您看,我們已處理好了,孟大人已原諒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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