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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二 發火

一百零二火  葉迦南“哼”了一聲:“藍正,我是知道你的,你是普泰年間的老陵衛了,一向挺穩重的人,也知道規矩,如何這般沖動?在青樓里與醉軍漢爭鋒斗毆,這種事可不象你做的!”

  藍正神色沉重:“唉,這件事確實是卑職魯莽,有負大人期望,請大人責罰就是。”

  藍正認罪態度誠懇,葉迦南語氣也和緩下來:“事情還沒完,責罰什么的,現在說來還太早。傷員救治、撫恤這些善后事,妥當辦好了。叛軍造成的損失,你給我列個清單過來——這件事,我心里有數,誰的責任誰背,你不用擔心,安心做事就是。”

  聽出葉迦南的送客之意,藍正躬身道:“是。那卑職就回去遵照鎮督大人您的命令,辦好善后事宜了。”

  “嗯,去吧。你放心,邊軍那邊怎么說是一回事,我不會讓自己人吃虧的。”

  藍正退后下,屋子里只剩孟聚跟葉迦南,屋子里安靜得很。

  也不用葉迦南吩咐,孟聚自己就爬了起來,拍拍膝蓋上的土,找椅子坐下,一邊坐一邊揉著膝蓋,嘴里絲絲呼著冷氣。

  “孟督察,本座讓你起來了嗎?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難怪到處闖禍!”——話是這么說,她卻沒有命令孟聚再跪下了。

  孟聚腆著臉笑:“呵呵,呵呵。。。”

  葉迦南氣得擰過臉不看他:“哼,剛認識時候還是個挺老實的讀書人呢,現在是越來越沒臉皮了,在青樓里為婊子打架,也不知道是跟誰學壞的,你莫不是——哼!”

  看著孟聚的這副樣子,葉迦南無名火起,但畢竟是黃花大閨女,有些話實在罵不出口,最后只能一個憤怒的“哼”結尾。

  “這件事,卑職擅作主張,給大人您添了麻煩。。。”

  “添了麻煩?!”葉迦南怒氣沖沖地拍著桌子:“你知不知道,昨晚為你們的事,老娘連夜跑遍整個靖安城,挨個挨個地找軍頭們出面說和,求爺爺求奶奶地找人救你們,就差沒給人跪下了!元義康是個廢物,根本不敢出頭,害得老娘只好親自上陣,領著鎮標和黑室過去——你以為易小刀是什么好人?若不是我們在外面跟他對峙了幾個時辰,他們早跟黑風旅合兵一起沖進去了!孟聚,你們昨晚差點弄得靖安城里大火拼了起來!”

  聽葉迦南說來,孟聚心驚膽顫,自己被困局中不自知,外圍的局勢竟也這么險惡!

  只是有件事,孟聚很奇怪:“鎮督大人,柳姑娘瞑覺實力強大,有她坐鎮靖安署,您該安心才對,又何必舍近而求遠去求元都督呢?”

  葉迦南很煩躁地說:“柳空琴,她是我爹爹的人,她那個性子,肯為你們出手,我都吃驚!何況我也不知道她這么強——這個不說了,家里的事,說起來就煩!

  不過還好,孟聚你還有點腦子,知道第一時間找余書劍把申屠絕的案子給落實了,總算我們師出有名,不然的話,無緣無故拘捕一位朝廷五品官,邊軍那邊鼓噪群起而攻,拓跋雄再推波助瀾,這個責任連我都背不起。”

  孟聚小心翼翼地探問:“大人,有了口供,我們能給申屠絕定罪了吧?他這次,在劫難逃了吧?”

  “定罪?”葉迦南冷笑連連:“孟聚,早著呢!倘若是個普通老百姓,有這份口供我當場斬了他也沒事!

  但申屠絕是兵部勘核的官員,要問罪他,我們地方東陵衛只有先期偵查權和暫扣權,定罪必須上報刑部和兵部,待洛京指示——要么是御史臺和刑部派監察御史來審訊,要不就是將申屠絕押送回洛京去,偵查完后大理寺還要復核,這中間不知要走多少程序和環節,會出多少幺蛾子!”

  “但我們證據確鑿。。。”

  “申屠絕也可以說他是被刑訊逼供,三木之下何供不可求?孟聚,你也是洛京來的,該知道,在洛京的朝廷之上,大家說得就不是證據了,而是看誰勢力更強,誰更得圣上信任。

  作為地方陵署,我們能做的,只能到此為止了。后面的事,那是白總鎮和拓跋六鎮他們之間的爭斗,那個層面的事,我們是無能為力的。”

  聽葉迦南這么說,孟聚心情頓時冰冷:“就是說,申屠絕有可能會被開釋?”

  “不是有可能,是很有可能!申屠絕是拓跋雄的一只胳膊,拓跋雄肯定要傾盡全力來保他的。他畢竟是皇叔,朝中第一權重武將,能頂住他全力一擊的,朝中還真沒幾個!”

  “但我們也有白總鎮。。。”

  “同為東陵一脈,白總鎮自然會幫我們。但你也該知道,對白總鎮來說,這只是普通的匪案,破不破關系不大,憑這個也弄不倒拓跋雄——我更擔心的是,白總鎮說不定會拿這個案子跟拓跋雄。。。唉,朝中的事,反正比你想的要復雜。”

  “鎮督大人,卑職淺見,申屠絕此人豺狼成性,倘若他不死,將來必有大患。。。”

  葉迦南煩躁地說:“這事,你對我說有什么用!朝廷的法紀又不是我定的——你當我不想那個混蛋早點死啊?”

  孟聚默然。不知為何,從見到申屠絕第一眼起,他就對這個跋扈強悍的武將有一種自內心的憎惡和恐懼——人與人之間的感覺,真是沒有任何理由的。他有一種模糊的預感,申屠絕將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夙敵,是自己的最大威脅。所以,在天香樓看到機會,他幾乎是出自本能地立即出手,企圖致他于死地。

  倘若這么好的局勢都讓他給逃掉了——想到這個人的兇殘、強悍和狠毒,孟聚不禁一陣毛骨悚然。

  他沉默片刻,站起身對著葉迦南單膝跪倒。

  葉迦南“咦”了一聲,有點詫異:“真是稀奇啊,厚臉皮的孟督察也知道悔改了?行了行了,揍申屠絕也不是多大錯,你還幫我出了口惡氣呢——你不用請罪了,起來起來吧!”

  孟聚依然跪著:“鎮督大人,卑職死罪,懇請您答應一件事。”

  葉迦南的眼神有些警惕:“干什么?喂,我說孟聚,你不要給點顏色就燦爛啊!我剛說不用請罪,你馬上就給老娘提要求了?你可是皮癢了?”

  “大人,卑職請求,您將申屠絕交由卑職處置。此事的后果,卑職會一力承擔。”

  葉迦南一愣:“你要申屠絕干什么?哦,我記起來了,柳空琴說你想私下殺他——啊,你不會是真的要殺他吧?你跟他有私仇?”

  “沒有。下官與申屠絕并無私怨。”

  “沒有私仇?”葉迦南秀眉微蹙,她的神色漸漸凝重:“那你干嘛執意殺他?”

  他不答,他清晰地說:“懇請大人恩準。”

  過了很久,他聽到耳邊傳來葉迦南清晰的聲音:“殺了他,你怎么辦?難道你要跟他以命換命?還是打算從此棄官逃亡?孟聚,你回答我!”

  “卑職還沒準備就死。倘若大人允許,事成之后,卑職將逃走,留下字句證明我是因私仇而殺申屠,不會牽涉到大人和陵署身上。事后,大人您就按正常的兇殺案海捕令追緝卑職好了,這樣對朝廷也有個交代。”

  “胡鬧!孟聚,你才二十三歲,已經是六品官,未來的靖安署總管!大好前程,干這種殺官的事,你的一輩子就毀了!你要頂著殺人逃犯的罪名,從此逃亡流離!告訴我,你是為了什么?”

  孟聚沉默不語,深深地低下頭。

  葉迦南的聲音有點顫抖:“你是不是擔心,申屠絕出來以后會。。。難道你是。。。你是為了。。。”

  孟聚跪在地上,好久沒見葉迦南說下去。他抬頭偷窺,只見東平鎮督已經站到了窗前,面朝窗外,自己只能看到她窈窕的背影。明媚的陽光下,少女瘦削的香肩微微抖動,官袍的下擺也在微微顫動,卻不知她的臉上是怎樣的表情。

  “大人?”

  葉迦南沒有理他。

  孟聚抬高了聲量:“大人,申屠絕豺狼成性,他不死。。。”

  “閉上你的鳥嘴,老娘聽你說話就煩!”

  葉迦南站在窗前也不回頭,嬌叱道。但不知是否孟聚的錯覺,她的聲音顫抖又沙啞,象是心情激蕩之下說話。

  “大人,卑職保證。。。”

  “老娘讓你閉嘴!”葉迦南霍然轉身,她一陣風般撲了過來,揪住孟聚的領子將他整個人從地上扯了起來,手腳并用地踹打他,叱罵道:“孟聚,我警告你,不許你擅作主張,不許你亂動申屠絕,不許你對老娘太好了——聽明白了嗎?啊,你以為你什么人啊,一個芝麻綠豆官,老娘擺不平的事你就能解決?你給老娘滾回去,少在我面前丟人現眼!”

  葉迦南這一通打罵將孟聚打得懵了,他抱住腦袋擋住葉迦南的粉拳,驚惶中,好象看到葉迦南臉上兩道淡淡的水痕和濕潤的眼角。好在養尊處優的葉鎮督也沒多少力氣,揍得他倒也不是很痛。慌張之下,他也聽不出葉迦南到底罵了他什么,只知道她好象要自己滾蛋。

  孟聚不知道哪里激怒了這位喜怒無常的鎮督長官,屁滾尿流地逃出了侯見室,一口氣逃到了樓下,驚魂稍定。

  回頭望望紅色小樓,孟聚冥思苦想,始終不明白自己要殺申屠絕為何引來葉迦南的雷霆震怒——難道她跟他有交情?沒理由啊!她明明恨申屠絕恨得入骨了。

  “女人的心思,真是麻煩!”

  孟聚心里有鬼,隱隱想到一個可能:難道,她看出自己想逃亡南朝了,所以這么憤怒?

  想到這些,他更是慌張,但看看四周葉迦南的警衛,倒也沒有人要捉拿自己。

  孟聚不敢逗留,匆匆往外走。

  但走出不遠,他聽到后面傳來一陣呼叫:“孟長官,孟督察!留步!您留步等一下”

  孟聚回頭一看,卻是那個李麻子帶著幾個葉迦南的警衛快步追來了。

  孟聚心里虛,他不但沒停,反而加快了腳步,只想沖出大門。

  李麻子看孟聚不知為何充耳不聞,又急又氣,只好又叫:“門口的執勤兄弟,幫著攔一下!那是鎮督大人要的人!”

  看著一個軍官被葉鎮督的警衛們追著快步走過來,大門的警衛立即把門關上了,嚴陣以待。

  孟聚急道:“快開門,我要出去。”

  “這位長官,好象有鎮督的親衛找您?您稍等一下,等他們過來說清楚了再出去吧——耽擱您了,不好意思。”

  門衛們說得客氣,但看著孟聚的眼中滿是警惕。他們也不靠近孟聚,只是散開來遙遙看著他,手握刀柄。

  孟聚以前也在內保隊待過,知道規矩:自己若要硬闖,對方便會立即翻臉砍人的。

  他無奈地嘆口氣,停步站住。

  李麻子一路小跑過來,氣喘噓噓:“唉呀,孟長官,你走這么快,叫你都不停的。”

  “李兄弟,不好意思,剛才在想事,走神了。怎么了,找我有事?”

  “鎮督大人找你,讓你回去。”

  孟聚心中一凜:“哦?有什么事嗎?”

  李應的一張麻子臉笑得快綻開了:“孟長官您真是說笑了,你們長官的事,我們怎么會知道?孟長官,快跟我過去吧,莫要讓鎮督大人等久了。”

  孟聚磨磨蹭蹭地回到會客室,看到葉迦南還坐在原來的位置上,情緒卻已恢復平靜了。

  孟聚躡手躡腳地進來,葉迦南柳眉一軒,叱道:“男子漢大丈夫,怎么跟做賊似的,一點不大方——怎么,難不成你還怕我揍你啊?”

  孟聚心想你剛剛才揍過的,他苦著臉應道:“卑職不敢。”

  “剛才怎么突然跑了?也不告辭一聲?真沒禮貌!你眼里還有我這個長官嗎?”

  “卑職不敢。長官您命令卑職滾蛋,卑職怕長官您生氣,所以就。。。”

  “哼!我叫你滾蛋你就真滾了?我叫你去死你去不去?”

  葉迦南蠻不講理,孟聚無話可說,只好說:“卑職不敢。”

  “哼!”

  葉迦南不再說話,房間里陷入了寂靜。

  孟聚偷偷窺望著,只見少女芊芊玉手托住下顎,凝神思考。她臉容清麗,神色平靜,柳眉蹙而不展,眉宇間有一縷化之不去的淡淡惆悵。

  等了好久,孟聚忍不住想說話時,葉迦南卻先站起身了:“來人!”

  侍衛應聲而進:“大人?”

  “拿外套來,我要出去一趟——今天當班的警衛里,調幾個人跟我走。讓他們帶上家伙。”

  侍女拿來了雪白的狐皮斗篷幫葉迦南披上了,少女鎮督也不說話,徑直就往外走。她快到門口了,見孟聚沒有跟上,秀眉微蹙,叱道:“笨蛋!還不跟來?”

  “啊,是是。。。請問鎮督大人,我們要去哪啊?”

  話剛出口,孟聚就后悔了:葉迦南脾氣陰晴不定,自己問她還不是討罵?

  意外的是,葉迦南卻沒有火,她淡淡說:“去黑牢,見申屠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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