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拒絕 孟聚一驚。說來奇怪,最擔心的事終于還是生了,他反而有一種渾身解脫的如釋重負感。孟聚快步走出去,在出牢門的時候,牢頭老高領著一班獄卒恭恭敬敬地對他行禮。
孟聚心念一動,他對曹敏說:“曹領銜,你就不用跟我過去了。你在下面協助省陵署的刑案官,他們有什么需要你就協助,但不要把外面的事讓他們說,也不要讓其他人下去干擾了他們。”
曹敏一愣,不明白外面緊張得都快打起來了,孟長官還這么在意黑牢里的審訊。他有點不以為然:“好的,孟長官,我就留這里好了。”
孟聚嚴厲地說:“曹領銜,這是最重要的崗位,全局生死,盡在于此。在這里,你要有豁出性命來完成任務的覺悟!你協助省陵署的審訊順利完成,那就是完成了莫大的功勞,靖安署也不會吝嗇一個軍情室主辦的任命!”
聽得這話,曹敏立即精神大振。他面泛紅光,拍著腰間的軍刀喝道:“長官,您就盡管放心好了。別看卑職年紀大了,但卑職的刀可沒老!沒您親自過來,誰要想下去,那他得問問卑職的這把家伙!”
孟聚點點頭,他望一眼牢頭:“老高,你聽曹領銜的命令。今晚你們哪也不用去,守好了黑牢,就是大功一件!任務完成得好,你和曹領銜都有重賞!”
監獄長高仁眼皮微跳,他是精明人,情知這個任務怕不那么簡單:“大人,等下會不會有賊子來劫獄?”
孟聚平靜地說:“什么事都有可能。”
“那好!卑職下令全班兄弟配械上崗,配三石的強弓,有賊子敢進來,卑職一箭射死了他!當真無法無天了,東陵衛的黑牢也敢打主意?大人您放心,卑職這邊固若金湯!”
出了黑牢,眼看寒星遙掛天河,遠處遙遙傳來了一更的梆聲,行走在漆黑的院落里,感受著朔風吹臉的涼意,孟聚陡然精神一振。
“男兒自當危重行,橫行邊塞五十年!”他低聲吟誦,將軍刀抽出刀鞘半截,看著月色下的刀刃明亮似雪,他又猛然推了回去,出清脆的一聲響聲。
握著冰涼的刀柄大步前行,孟聚決斷已下,鼓起了七尺男兒的勇氣,只覺周身殺氣騰騰。
總管署附近的院落已被火把照得通明,防守比平日嚴密多了,披甲持刀的執勤武士們在正門前列道排成兩排。
武士們站得筆直,黑衣黑甲,目不斜視,腰間的刀光雪亮。火焰在夜風中狂野地飛舞著,映得武士們的身形堅定如山。空氣中透著一種滲人的東西,比北風更凌厲,比大雪更寒冷,那是武士們的殺氣。
在孟聚走過來時,執勤武士的隊列中走出一名魁梧的大胡子軍官,他向孟聚行禮,自我介紹道:“孟副總管,卑職王北星,是執勤武士隊的隊長。能耽誤您一點時間嗎?”
孟聚停下了腳步:“王隊長,我知道你。找我有事?”
雖然同在靖安陵署,但執勤武士隊實行的是軍隊編制。雖然王北星也是八品官,但他的官銜只是隊正而不是主辦,沒資格參與靖安署的例會,所以孟聚跟他打交道也不多,只是聽大家說王北星的武藝不錯,只是脾氣比較火爆,是個急性子。
王北星脫下頭盔,露出了一頭亂蓬蓬的頭和胡子,他的眼睛很亮。
“孟長官,聽說邊軍的兔崽子們又來搗亂了?這次,我們能不能跟他們好好干一架?”
孟聚一愣。他見慣畏邊軍如虎的陵衛官,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自動請纓跟邊軍干架的,對王北星的觀感頓時大善:不錯!
跟這些武夫們說話不用兜圈子,孟聚直截地問:“打得過嗎?”
王北星咧嘴一笑,眼睛笑得瞇成了一條縫,他狡猾地說:“打得過要打,打不過還是要打!邊軍這幾年把我們欺負得夠慘,偏偏藍老大脾氣好,我們都憋了一肚子火氣。孟長官,您抓他們頭回來,這可是幫我們出了口惡氣,干一架,卑職堅持支持你!”
“行,弟兄們的心意我知道了。我還要跟藍總管商議呢,回頭再說吧。今晚,說不定就要讓你們過癮了。”
“那敢情好,長官可是答應了?那,卑職就不礙著您商議大事了,長官慢走。”
在總管署的會議室,孟聚看到藍正和靖安署的幾個主辦坐在會議桌的一邊,另一邊坐著兩個邊軍的士卒——為什么是士卒而不是軍官?看服飾就知道了。大魏軍官的冬天制服是黑色厚大衣,而士卒的服飾則是雜色的粗布,料子也差得老遠了。
兩個邊軍,一個是上了年紀的老兵,一直低頭抽著旱煙,幾乎沒說過話;另一人則是正當壯年的壯漢,個頭魁梧,態度倨傲。他昂著頭坐著,很囂張地說:“成不成,你們靖安署給老子一個答復就好!這么拖著算什么回事?”
藍正不動聲色,幾個主辦都陪著笑臉。呂長空親自拿著茶壺幫那士兵倒茶,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軍爺莫急嘛,來,喝點茶,消消火,一點小誤會,邊軍和咱們陵衛可是好鄰居來著,萬事好商量嘛。”
他沒說完,那士兵就拍著桌子罵起來:“還喝什么鳥茶!你們東陵衛到底是什么意思?抓了咱們申屠旅帥,還說什么誤會?說到底一句話,你們到底放不放人?”
“這個,我們慢慢從長計議嘛,看看中間到底有些什么誤會。貴部的申屠旅帥被人扣了?怎么說是我們拿的人呢?說不定申屠大人去哪逛街了?”
那士兵大怒,他猛然站起指著藍正的鼻子罵道:“你們東陵衛還想耍賴嗎?我都親眼看到的,這個老頭當時在場的,他難道不是你們東陵衛的人嗎?他和一個姓劉的暗算了我們申屠大人,把他帶走了,老子當場看得清清楚楚!老東西,說話啊你!你聾了嗎?”
藍正的涵養很好,被人指著鼻子大罵,他臉色都沒變,只是慢吞吞地舉著茶杯喝著茶,然后閉上雙眼養神,仿佛眼前的人根本是不存在的。
東陵衛的總管在自己官署被一個小兵侮辱,幾個主辦都是面露尷尬。對于邊軍的囂張,他們同感憤怒,只是誰也承擔不起交涉破裂的后果,大伙都不敢出聲。
“士兵,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官職?咆哮長官、以下犯上是什么罪,你可知道?”
隨著清朗的叱喝聲,有人一陣風般走進房間,看到來人,靖安署眾人都是面露喜色,主辦們齊齊站起躬身道:“孟長官!”
孟聚沒理他們,他雙眼鷹般銳利盯著那個士兵,喝道:“士兵,報出你的姓名和官職!”
見到孟聚,那士兵如見閻羅王。他驚惶地站起,連身后的椅子都帶翻了,他失聲叫道:“你就是那個,那個打申屠旅帥的人。。。”
“報出你的姓名和職銜,士兵!”孟聚舌底一聲暴喝,聲如震雷。
那士兵是親眼見過孟聚揍人的,被他的威勢所懾,他心中驚懼。但畢竟是戰陣上廝殺過的人,卻還能撐住場面:“你憑什么管我?你又不是我們的長官。。。”
“來人,”孟聚喝道:“這廝目無上官,以下犯上,給我拿下了!”
王北星領著幾個執勤武士沖進來,聽到孟聚的命令,他們先望向藍正,卻見藍正依然閉目養神,仿佛聽不見這邊的吆喝聲。
執勤武士們立即撲上去,將那個士兵掀翻按倒在地上。
這時,那個一直在抽旱煙沒說話的老兵才站起來,他對孟聚拱手行個禮,慢吞吞地說:“這位大人,莫要魯莽了,大家要講規矩,兩國交戰還講究個不傷來使。。。”
“你們是哪門子的國?你們代表南唐還是西蜀?”
孟聚反問,那老兵頓時語塞,低頭不語。
“烏合蟻眾,也敢妄稱一國!來人,將這個目無長官的混賬責打二十軍棍!”
執勤武士將那個士兵拖出去,外面傳來了凄厲的慘呼聲和劈劈啪啪的軍棍聲。執勤武士們惱恨邊軍囂張跋扈,這二十軍棍可是下了死力,揍得那士兵哭爹喊娘的。
慘叫聲中,孟聚問那老兵:“你們來要申屠絕,是你們黑風旅長官的意思,還是你們自己的意思?”
那老兵眨眨眼,他問:“大伙都盼著申屠大人回來,這有什么區別嗎?”
“若是你們長官的意思,那就讓他帶著手續過來與我們接洽交涉,大魏國自有律法,咱們按著程序走;若是你們的意思,嘿嘿,嘿嘿。。。靖安東陵衛跟叛軍沒什么好說的!有本事的,拿刀劍來廝殺吧,我且看看叛軍能囂張多久!”
老兵臉上變色:“這位大人,飯可以亂說,話可不能亂講!你怎說能我們是叛軍?我們可是大魏朝的官兵來著。”
“不奉軍令擅自出動,包圍陛下親軍的駐地,威脅上官——你們不是叛軍誰是叛軍?”
比起邊軍,東陵衛雖然兵力寡弱,但他們還有著皇家親軍的身份,東陵衛總署是直接歸內廷指揮的,不歸兵部——有些東西,雖然大家習以為常了,但一旦擺出來,那還是蠻嚇人的。
那老兵也知道厲害,若被扣上了叛軍的罪名,那是滅門的大罪。他急忙爭辯道:“誰說我們不奉軍令?我們奉了。。。”說了一半,他知道失言,立即閉口不言。
孟聚立即抓住追問:“哦,難道你們不是擅自行動?有長官帶隊嗎?是誰啊?”
但那老兵知道爭辯起來不是對手,竟從此再也不肯說話了。待同伴的軍棍打完,奄奄一息地被拖進來,那老兵蹲下探了一下他的呼吸,大皺其眉。
他起身朝孟聚拱拱手,指著地上的同伴說:“這位長官,靖安署的答復就是這個了?你們不再考慮一下?”
孟聚傲慢地拍拍著自己軍刀,悠悠說:“我也想答應你們的,可我這個好兄弟不答應。”
“呵呵,呵呵!長官真是豪氣,我們很快會再見的。”
那老兵冷笑幾聲,背著受傷的同伴慢慢地離開了,消失在漆黑的夜幕里。
屋子里眾人面面相覷,孟聚實在太強硬,場面一時有點尷尬。
不知何時,藍正已睜開眼,他嘆道:“孟長官,你能言善辯,但這事只怕非口舌能解。我們抓了他們旅帥,又打了他們使者,黑風旅是不肯善罷甘休的。”
“藍長官,事到如今,早已沒什么善罷甘休。不是申屠死就是我們亡,再沒別的出路。倘若讓申屠絕活著出去,我們靖安署就要禍無寧日了!”
藍正目光一閃:“這可是。。。葉鎮督的意思嗎?”
葉迦南或許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呢——孟聚斬釘截鐵地說:“正是!只要我們堅持到明早,省陵署就會出面接手此事。現在省陵署刑案處的余督察已在黑牢那邊審訊了。據說,申屠絕牽涉多樁巨案,劫匪、殺官,無論哪樁案子落實了,他都是個死字!諸位,申屠絕和黑風旅都囂張不了多久了。”
知道省陵署天亮就要接過這個燙手芋頭過去,主辦們都松口氣,卻不知孟聚說得半真半假,他打的算盤是天亮前就干掉申屠絕跑路,這堆爛攤子,誰愛收拾就自己收拾吧。余書劍破的大案,就當是自己留下給葉迦南的禮物好了。
“原來如此!難怪孟督察堅持一定要抓申屠絕回來,原來其中還有這樣的內情。想必是葉鎮督暗中交代孟督察的任務吧?老夫不知道,還有點怪孟長官多事呢,原來卻有這樣的緣故啊!呵呵,恕老夫見識淺了。”
藍正不動聲色掃一眼眾人,幾個主辦都低下頭,不敢望孟聚。
“既然葉鎮督有指示,那放不放申屠絕,這事就不必再議了。現在就是想著如何應對黑風旅的威脅。諸位,我們——”
這時,王北星快步走了進來,打斷了藍正的說話。他對藍正和孟聚拱手行禮,肅容道:“藍長官,孟長官,崗哨報告,外邊的邊軍開始集結,向我們這邊沖過來了。守衛請示,能否用弩箭殺傷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