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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交換

七十六交換  當晚,在嘈雜紛亂的簡陋小酒店里,孟聚想了很多,思緒萬千。當回到家時,已是深夜了,給他開門的是江蕾蕾,這個女孩子聞到孟聚一身的酒氣,微蹙秀眉:“孟長官,您怎么喝了這么多啊!家里還有人等您呢。”

  “啊?是誰?”

  “我們不認識的,是一個老軍官。蘇姐姐在那邊陪著他聊天呢。他已經來很久了,等了您一個多時辰了。”

  孟聚還以為是曹敏或者軍情室的人找他,并不是很在意。但進屋看到坐在桌前跟蘇雯清聊天的老人時,他一下愣住了:這個等他直到深夜的老軍官,竟是靖安署的總管藍正!

  雖然喝得醉熏熏的,但孟聚的理智還是清醒。他失聲道:“藍長官!您怎么親自過來了?您有什么吩咐,差遣劉真來跟我說聲不就是了,何必勞駕您深夜守候?”

  藍正轉身對孟聚笑笑,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人的年紀大了,晚上瞌睡就少了,在家也是睡不著,干脆出來走走。孟聚,你喝了酒?年青人喝點酒不是壞事,但不要過度啊。”

  “是是,長官教導得是,江蕾蕾,還不出來倒茶?該死,你們就這樣讓長官這樣閑坐著,也不懂上點茶水--長官不好意思,新買的丫頭,還不怎么會侍候人。”

  “呵呵,兩個小姑娘都很可愛。尤其這位蘇小姐,見識很是不凡。小孟你有福氣啊。”

  知道兩位東陵衛軍官要緊事要談,上茶以后,蘇雯清和江蕾蕾屈膝行禮道個萬福,避進內間去了。

  藍正抬頭望望屋子,嘆道:“館舍簡陋了點,這點地方要三個人住,不覺得擠嗎?說起來,這也是我的失職。孟副你提職了,我卻不記得給你安排個大房子了,真是對不起了。”

  “哪里,藍長官您一天不知要忙多少大事,這些瑣碎小事也沒有要您操心的道理。”

  “呵呵,孟副你來靖安時間也不短了,我一次都沒到過你家,沒想到條件這么簡陋,我心里有愧啊!”

  兩人不咸不淡聊了幾句,藍正才說到正題:“聽說,今天軍情室選拔鎧斗士,中間出了點亂子?”

  孟聚猜出藍正的來意了,他裝糊涂:“沒什么亂子啊?弟兄們調皮了些,喜歡開開玩笑,這也不是大事。后來還是很順利的。”

  “是啊,自己署里兄弟開開玩笑,大家可不要傷和氣,鬧到外人面前,總歸是不大好。”

  聽出藍正話中隱隱的責備語氣,孟聚心下冷笑。若不是自己及時搬出了慕容毅,玩笑就變得不是玩笑了,自己倒霉的時候可沒人來同情。

  “長官說得很是,我們東陵衛的事,那當然不好給外邊人知道。”

  藍正深深望他一眼:自己所說的外人,是指靖安署以外的人;而孟聚則故意混淆這個意思,說的是東陵衛以外的人——就這句話里,藍正已知道孟聚對自己頗有怨氣了。

  但這種事也不好挑明了解釋,孟聚裝糊涂,藍正也只有裝糊涂:“聽說黑室部隊在我們這邊抓了十幾個人過去?”

  “哪有此事?”孟聚驚訝地問:“長官您是聽誰說的?”

  “倒也沒聽誰說,就是聽大伙都傳著。”

  “這樣啊,長官切莫誤聽人言。黑室部隊是我們的友軍,與靖安署乃兄弟關系,怎會隨便抓我們的人?無論是朝廷的規矩還是情理上,這都說不過去嘛!”

  “呃,呃,孟副說得很是。。。”

  “實情是這樣的,有十七位兄弟身手比較差勁,我看著也太不像話了,于是派他們到黑室那邊去鍛煉身手,精益技藝,盼著他們能鍛煉出一副好身手,這也是為他們著想的一片心意嘛。”

  “哦,原來是這樣。”藍正眉頭舒展,笑道:“這些人平時也不勤加鍛煉,性子頑劣,讓他們吃些苦頭也有好處。他們去那邊,該不會有生命危險吧?”

  藍正著重在“生命危險”幾個字上加重了語音,孟聚心下明白,這是老總管的暗示:讓他們吃吃苦頭就好,不要鬧出人命來!

  但孟聚并不打算妥協——開什么玩笑,他們整我的時候你不出來,我剛占了點上風你就連忙站出來叫停,這個裁判也當得太偏心!

  他眉頭緊鎖,很嚴肅地說:“按理說,鍛煉而已,應該不會有什么事的。但現在準備要打仗,事情就說不定了。。。不過,這種事,還是看他們各人運氣了。”

  藍正心下一涼:這個年青人不依不饒,真的要把那些人置于死地了。

  “難道,沒有別的法子了嗎?孟副,你跟葉鎮督求個情,就說我們靖安署這邊人手也緊張,求她先把人放回來?老夫可以向鎮督保證,這種事絕不會再出現了!”

  藍正的聲音里已帶了哀求的味道,孟聚聽出,他說是向葉鎮督求情,其實是向自己求情。想到白倉倉的老人向一個還沒他兒子大的人低頭,孟聚心下一軟——但想起那幾個兵痞當時的囂張樣,他還是硬起了心腸:“長官,這個。。。卑職人微言輕,只怕求情也不會有什么效果。藍長官您是靖安署腦,若是想要人回來,或者您親自找葉鎮督?”

  藍正瞅了他一眼,老臉微紅。他不好意思告訴孟聚,其實今天下午他已經去求情過了,葉迦南見都沒見他,只是派個親兵出來問他有什么要緊事。

  連接見都不肯了--藍正當然知道,這是葉迦南十分不滿的表示。這位女鎮督美女蛇的外號可不是白叫的,人說天子一怒血流漂椽,美女蛇不是皇帝,不過她起火來,死上十個八個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解鈴唯有系鈴人,這件事也只好求到孟聚身上了。他本還希望自己豁出一張老面子,能救回那幾個人性命,但是現在看來,這實在也是妄想了。孟聚這種如日中升的新銳將領,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他們壓根不懂什么是妥協什么是寬恕,只知道殺人立威,拿人血染紅官帽。

  “孟副,我知道,你可能對我有些意見,這件事我的處置不當,對他們有些寬縱。但是。。。唉,總之,出這種事,是我沒當好這個家。”

  藍正如此推心置腹地承認錯誤,孟聚也不禁有些感動。

  “這事不關總管您的事,我心里也明白的。”

  “不管誰的事情,總歸是我老頭子的失誤吧,我的責任是逃不掉的。但我只希望,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莫要再鬧大死人了。”

  孟聚皺眉,心想藍正也未免太天真了。這種事,豈是輕飄飄的一句“我錯了”就打了自己。

  “我的年紀大了,精力慢慢也跟不上了。這兩年處置署里的事務,感覺也吃力得很。倒不是我眷戀賴著不肯走,只是放不下陵署的兄弟們。但鎮督大人英明,慧眼識才提拔了孟副你,你做事穩妥,手腕也不缺,靖安署交給你,我是沒什么不放心的。

  我打算好了,明天就給省陵署那邊寫辭呈,順便推薦新的靖安總管人選。孟聚,你以后肩頭的擔子就更重了,多辛苦了。”

  藍正居然要辭職?

  望著老人注視自己的炯炯目光,孟聚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交換,藍正以自己的隱退和扶持孟聚上位來換取那十七個人的性命!

  “藍長官,您何致于此呢。他們。。。怎值得你這樣?”

  藍正寬宏地笑笑,搖頭說:“年紀大了,什么事都看開了。年青時候,我也是從兵長一路砍殺上來了,那時手上的血腥也不少。可能是年紀大心腸軟了吧,慢慢見不得死人了。那些混蛋雖然說頑劣,但始終是我手下的兵。倘若打仗死了,那是天生有命,但這樣死得不明不白的,那實在太不值了。反正我也老了,早兩年晚兩年也沒什么差別,能救回十幾個年青小伙子,我覺得還是蠻值得的。

  孟副,葉鎮督那邊,只有你才說得上話,這件事,就拜托你多多斡旋了。”

  孟聚沉默良久,最后深深地嘆口氣,誠摯地說:“既然總管您都這么說了,那,還有什么辦法呢?這件事我盡力而為吧,也不知道鎮督大人肯不肯答應。

  總管,我想你的辭呈,鎮督大人是不會同意的。除了您,沒人挑得起靖安署的這副擔子,我也一樣不行。”

  聽到孟聚答應,藍正一顆心頓時放了下來,以孟聚在葉迦南面前的分量,他又是受害人,他既然肯開口,葉迦南那也萬萬沒有不答應的道理,那十七個官兵的性命得救了。

  “孟副,你把老頭子看得太高,也把你自己看得太低了。鎮督不是平白無故提拔你的,我老頭子幾十年下來,別的沒什么,看人的眼光還是蠻準的。幾十年風風雨雨下來,我真的相信,一個人能有多大作為,那真的是天生就注定了,后天再努力也沒多大用。

  從面相看,你相貌清朗、眉宇開闊、雙眸神光蘊而不露,底蘊深藏,貴不可言,將來的成就絕對遠在我之上——甚至說句狂妄的話,葉鎮督雖然出身高,但她將來都比不上你。

  當有那么一天,那時候也不知我這老頭子還在不在,只盼你能看著今日有緣共事的情面上,對我藍家的子弟照拂一二就是萬幸了。”

  孟聚心下一跳,連忙謙虛道:“長官您說笑了。將來晚輩若能有您成就的萬一,晚輩就高興得不得了,豈敢還奢望其他?”

  既然達成目的,看出孟聚喝醉很疲倦了,藍正很快告辭了。臨走前,他欲言又止,孟聚善解人意,問:“長官,可是還有什么要交代卑職的嗎?”

  “唉,也許這句話我不該說的,不過今晚老夫也實在忍不住多嘴一句:孟副,新官上任,部下桀驁,你是受委屈了,你的心情我也明白。

  但是還是恕老頭子倚老賣老一句吧:暴躁乃為將大忌,帶兵之道,無非恩威二字,“恩”為根本,‘威’卻只是手段,將有五德,其中也少不得一個“仁”字。

  高威強壓,雖然能換得一時服從,但卻是遺下無窮后患,終不是帶兵正道。古人云:‘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孟副,你那么年青,有的是時間,真的不用太急。有些事,日積月累,水到渠成也就瓜熟蒂落了。靖安署就是你的根基,你若要有所作為,腳下的根基必須夯實了。有時候,慢一點,耐心一點,未必不是好事,能讓你走得更遠更高。”

  如同一盆冷水猛然澆到頭上,孟聚醍醐灌頂。

  想到今天的急躁和暴戾,他冒出一身冷汗,對藍正深深躬身作揖:“這是真真正正的金玉良言,他日孟聚倘若能有所成就,那都是長官今晚教誨所賜,請受我一拜。”

  “呵呵,一點老生常談罷了,小孟你也太客氣。好了,你也喝了不少酒,早點休息吧。”

  小酒館里的劣酒后勁蠻大,跟藍正談話的時候,孟聚已感覺有些不支了。支撐著送藍正出到外面,被冷風一吹,他的眼睛已經有些睜不開了,回來時連門都推不開了,用力敲了兩下,他扶著門框就倒下了,只覺胸腹中一陣翻山倒海,他哇的一聲便嘔了出來,殘酒和食物殘渣一起嘔出,吐得滿身衣裳都是,污穢惡臭難聞。

  孟聚也無力去擦了,只是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只聽得門被打開了,一聲嬌呼響起:“啊,這人是孟長官!他喝醉不行了,蕾蕾,快過來幫我!”

  朦朧中,有兩個柔軟溫暖的身體攙扶住自己,將自己從門口的污穢灘里拖開來。接著,有人幫他脫開魚鱗甲、斗篷等衣裳,用濕毛巾幫他拭擦身體,又把他拖到了床上。

  雖然睜不開眼也沒法動彈,但孟聚的意識卻還保持著清醒,知道是江蕾蕾和蘇雯清二人。他也沒力氣抗拒,只是低聲地不住道謝,耳朵里聽著有個女聲在埋怨自己,好象在怪自己沒酒量又酗酒,孟聚也沒力氣分辨,過不久就沉沉地睡去了,夢中金戈鐵馬,旌旗十萬,數不清的斗鎧漫山遍野,黑色的狼與紅色的龍在雪原上鏖戰,天地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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