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將深感元帥厚德。”
“唉,賢侄女,你不說叔叔也知道,現在的年頭,我們做實事的人難啊!朝廷里總有些人,自己不做事,但就是瞧做事的人不順眼。他們不幫忙倒好,就是常給我們搗亂。就是叔叔,坐到了這個位置,背后想給我搗蛋的人也不少,他們就愛抓住我們的一些小毛病,然后挑鼻子豎眼地找麻煩!
就象當年的黑山叛黨吧,徐良、阮振山他們幾個,明明被抓住送去洛京砍了腦袋,幾萬人都看到的,但現在朝中有小人出來嚷了,說當年抓的不是真人,說我是殺良冒功——我說放屁!若換了個別人,殺良冒功這種事還有可能,但我有可能做這種事嗎?叔叔我什么身份,我是陛下的堂弟!我天生就是皇族,升無可升了,做這種事對我有什么好處?動點腦子想都知道不可能的——就象賢侄女你不可能對霍鷹下手一般!”
盯著葉迦南,拓跋雄一字一句地說:“賢侄女,我們都是同病之人,更應彼此扶持,共度患難才是,互相傾軋只有死路一條——賢侄女,你說是不是?”
葉迦南垂下了眼簾,捏著茶杯轉來轉去,修長的睫毛顫抖著,卻是久久沒有說話。
氣氛一時有點尷尬,陪同的一名陵衛督察笑著出聲想打圓場:“元帥大人說的也是正理,我們自然。。。”
拓跋雄掃了他一眼,目光如冷電般凌厲,在這一眼之中,凌厲的殺意和恐怖的威壓表露無遺——這才是六鎮大將軍的真正面目,一個殺人無數、歷經戰陣的武將的表現,先前那些啰嗦的話語和慈祥的外表不過是用來掩飾利劍鋒芒的劍輎而已。
申屠絕沉聲喝道:“那廝閉嘴!鎮帥大人與你家鎮督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嗎?好生無禮!”
那名督察被當頭喝斥,臉漲得通紅,卻是不敢出聲反駁。
一時間,廳內靜悄悄的,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喝茶,氣氛緊張又尷尬。
這時,孟聚走到前面來,拿起茶壺幫葉迦南倒茶。倒茶的時候,他低聲說:“答應他。”
葉迦南詫異,借著孟聚身軀擋住對面的視線,她輕啟櫻唇,問:“為何?”
“已經沒用了。”
說完,孟聚站直了身子,目不斜視地走回葉迦南身后,一副盡職盡責的保鏢模樣。
葉迦南手捧著溫暖的茶杯,沉吟良久,她慢條斯理地喝著茶,讓所有人都等得心焦萬分,她才放下杯子:“世叔所言甚是有理。既然同在北疆前線,邊軍和陵衛都是大魏國柱石,又是鄰居,本就該守護相望,互助互利。”
見面以后,拓跋雄一再稱葉迦南為賢侄女,但葉迦南卻一直公事公辦地稱他為“元帥”,這還是葉迦南首次回應改口稱“世叔”。
聽出了這個微妙的信號,拓跋雄眼睛一亮,拍著膝蓋呵呵笑道:“賢侄女說得太對了,這的確是真知睿見啊!不知賢侄女有何高見以教叔叔呢?”
“世叔莫要笑話侄女了。侄女小小年紀,什么都不懂,怎么敢說教導世叔呢?只是霍鎮督去世,侄女不得已,擔起了東平省陵署的擔子,感覺力不從心,多有為難啊!”
“哦?賢侄女都有哪些為難之處?不妨說來世叔聽聽。”
“唉,世叔可能也知道了,上次為捉拿逆賊,我們陵署出動多架斗鎧,但不料逆賊甚是兇殘,交戰中,不但霍鎮督戰死,還毀壞了各式斗鎧五百余架。陵署的經費緊張,跟洛京那邊也不好溝通,損失的斗鎧也不知如何補好,現在侄女為這個事,愁得頭發都白了幾根。”
孟聚努力板著臉,省得讓對面看到自己的笑意。他記得,抓捕滅絕王那天,明明是損失了五架斗鎧,但到了葉迦南嘴里,一下子變成了“五百余架”——這個小娘皮敲起竹竿來還真不含糊啊!
聽到損失了五百多架斗鎧,申屠絕和易小刀等人已是臉上變色,拓跋雄卻依然笑容不變。他感慨道:“損失五百架斗鎧,那一仗想來定然非常慘烈,必是一場驚天地泣鬼神、氣壯山河的大戰吧?為了北疆的安定和平,東陵官兵浴血鏖戰,當真辛苦,請代我向參戰官兵慰問。”
他起身鞠了一躬,在座全體陵衛軍官起立鞠躬回禮,葉迦南面不改色地說:“為國征戰,本是吾輩本分,元帥不必多禮。”
“陵署的諸位很辛苦,照理說,我們邊軍也不該袖手旁觀。但是來得不巧,因為北邊魔族最近很猖獗,我們手頭也不是很寬裕,寬余的斗鎧也不多。。。”
葉迦南淡淡道:“無妨的。元帥既然為難,末將就向洛京求援好了。想來白總鎮那邊應該有些存貨吧。”
聽得“白總鎮”三字,拓跋雄臉上掠過一層陰霾,立即說:“但無論再怎么困難,擠出百來具斗鎧倒還是可以的,里面有些新式斗鎧,性能還算可以。。。雖然彌補不了諸位的損失,但也算聊勝于無吧。”
葉迦南喜笑顏開:“世叔高義,侄女代陵署全體將士謝過了!”
“唉,賢侄女,一家人莫說兩家話,說這些可就生分了,以后有難處,盡管跟世叔說好了。”拓跋雄慈祥地笑著,一副溫厚長者的風范,他本是客套說一句,但葉迦南卻立即打蛇跟棍上了:“世叔既然這么說,侄女倒還有些事為難的。”
“呃?”笑容僵在了拓跋雄臉上,他勉強地說:“賢侄女但說無妨。”
“世叔,朝廷設置東陵衛,是為監察文武之用。世叔本是皇族,又是朝廷股肱大臣,自然是赤誠忠心,絕無疑義。只是邊軍人數眾多,難免魚龍混雜,良莠不齊,軍中又多欺上瞞下之輩,世叔心善,有時難以明察。侄女覺得,在軍中重申朝廷制定的任免復核制度和軍中刑案追索制度還是很有必要的。”
什么是“任免復核制”和“刑案追索制”,孟聚也不是很懂。不過他看著拓跋雄神色凝重,比剛才答應給百來具斗鎧給陵衛更為嚴肅。
“賢侄女說的是啊。只是叔叔雖然是六鎮大將軍,但六鎮范圍這么大,很多事也不是我說了就算得。多年的規矩,這事只怕不好操作。”
“世叔說笑了。誰不知世叔德高望重,在六鎮那是一言九鼎的分量,只要您點頭了,難道還有人抗令不遵不成?”
“嘿嘿,賢侄女,軍中的事比你想得要復雜啊。那群丘八,他們可不管什么朝廷不朝廷,喝了酒再被人一煽動,什么事都敢干的啊!賢侄女,你也是帶兵的人,世叔要告誡你一句話,帶兵如帶火,萬萬要謹慎啊。有些人,連叔叔我都不敢約束,只能放任自流了。”
葉迦南也嘆氣,一副十分同情理解的架勢:“可不是嗎?侄女兒統管陵衛,雖然不及世叔你萬一,但也感覺萬分棘手了。有時候,部下們真的不是很聽話的。有些案子,你明明告訴他,這件事不要再查了,就此結案算了,但又時候偏有些強項令,他們就要把事查個水落石出,查還不要緊,他們還要越級上報洛京總署,甚至直呈白無沙總鎮——他們這樣做,把我這個鎮督同知當什么了?張揚跋扈,眼中何嘗有我啊!對這些人,我也是沒辦法得很啊,世叔你說的,侄女兒是深有體會。”
拓跋雄臉色有點不好看,“嘿嘿”干笑兩聲,沉吟良久,他說:“賢侄女,大家是各有各的難處。你說的任免復核和案件追索,要一下子完全辦到,那是不可能的。這樣,我們先定個原則吧:按照朝廷制度,軍官任免要經你們這邊復核,但若沒有什么特別的,你們也不要駁回來。碰到特殊的,邊軍報給我,陵衛報給你,我們二人商量著辦,你覺得如何?”
葉迦南一口拒絕:“世叔又來說笑了。如果各級陵署無權自行駁回任免命令,那跟原來有何兩樣?而且若有不同意見就要上報你我,邊軍一年里任免的軍官何下千樁,到時說不定為個小隊正的任免都要鬧到我們頭上,叔叔受得了這個煩瑣,侄女卻是個急性子,做不得這些水磨功夫。”